血缘关系的亲戚,都只能被排除在体系之外。
而宋慈呢?
开了上帝之眼的柴安风,固然知道宋慈是个才干突出、品德出众的一流人物,可现在的宋慈,除了帮着自己验了两具尸之外,便再无什么瓜葛和往来,就连银子都没收自己一锭,凭什么让人家死心塌地地跟自己混?
因此柴安风小心走过半步,在耶律楚材身边耳语道:“耶律先生,这恐怕不妥吧?不是我信不过宋慈,眼下咱们是人嫌狗憎的主,可别害了人家。”
耶律楚材同样低声答道:“不打紧的,学生自有分寸。”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已请了耶律楚材作为出谋划策的幕宾,那在这种事情上驳了他的意见,就未免太不给面子了,于是柴安风虽还怀着几分不安,却也点头答应下来,亲自请宋慈进屋喝茶。
宋慈也不好退却,只得跟着众人重新回屋,惴惴不安地坐在了柴安风的后手。
今年柴安风的运气不
算太好,可对于茶叶来说,却是个不错的年份,尤其是明后雨前的龙井新茶,长得是又肥又嫩,无须多加烘烤,只用文火炒得半熟,就已经是茶香扑鼻了。再用将滚未滚的烫水冲泡,真的是满室留香、沁人心脾了。
宋慈刚刚仔细验过一句半腐的尸体,满鼻子都是恶心的尸臭,这一阵茶香冲入鼻腔,真真有种洗刷心灵、荡涤胸腹之感。
耐住烫嘴,宋慈小心抿了一口茶水,更是仿佛醍醐灌顶,禁不住谢道:“就为了这口茶,爵爷再请下官过来勘验十具尸体,下官也会是欣然前来的啊!”
“好,那就好。”柴安风道,“既然宋先生喜欢喝茶,那我就送先生几斤好了。”
“那下官就不客气了。”宋慈又拱手答道,拿柴安风的钱,这叫有功受禄、取不伤廉,不拿白不拿。
耶律楚材不失时机地插话道:“可惜现在柴爵爷自身难保。否则单为了宋先生喝茶,爵爷买下一座茶山,都是小事一桩。”
这话透着几分杀气,宋慈不是笨人,不会听不出来,眼神一闪,只好回了句不温不火的话:“爵爷吉人天相,一时小挫而已,将来必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不料就是这句话,被耶律楚材拿住了话头:“那也不能听天由命!我等若是自暴自弃,岂不是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爵爷,想要渡过眼下这个难关,恐怕不别出心裁是不行了。”
柴安风赶忙问道:“别出心裁?怎么个别出心裁法?”
“退一步海阔天空,离开临安、跳出桎梏!”耶律楚材一字一顿地说道。
柴安风尚未表态,柴念云却是脑子“轰”地一响,颤抖着问道:“耶律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们离开临安?离开崇义公府?”
耶律楚材颔首道:“不错,学生正是这个意思。”
“不,不,不,那可不行!”柴念云赶紧否决道,“祖宗牌位都在这里,我们怎好离开?弟弟走了,或许可以,我可是要留在这里的……”
“走,都走,一个都不留。要是郡主留在临安,叫爵爷到外
面怎样安心做事?万一……学生说的是万一。万一有对头拿郡主威胁爵爷,叫爵爷如何是好?是屈从于对手的淫威好?还是抛弃姐弟之情好?”耶律楚材两道浓眉一耸,语气异常生硬地问道。
话说一半,耶律楚材忽然觉得自己一个幕宾,这样数落柴郡主,未免有些失礼了,便立即换了口吻,安慰道:“郡主,学生的意思是,崇义公府在哪里,并不在于这座空落落的建筑在那里,而是在于柴爵爷在哪里、柴郡主在哪里。学生斗胆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当年柴家可是现在赵宋官家的主子,是九五至尊的皇帝,是天子!这么个小小的公爵爵位,算得了什么?就是丢了,又有什么打紧?拿成吉思汗来说,他虽是王子出身,可起兵之时,只是个落魄小子而已,不过十年、二十年,便是威震天下的草原大汗!人挪死、树挪活,只要离开了临安,或许……”
“或许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耶律楚材这话说到了柴安风的心坎儿上,立即接了这句话。
“对,离开临安,有百利而无一害,实为上上之选!”
于是耶律楚材慢慢分析起来:
第一,要是留在临安的话,那就面临着同史弥远继续展开激烈的正面较量。史弥远控制中枢,实力强大,相府的权力甚至可以直接威胁皇权。他目前仅是针对崇义公府而已,要是撕下脸皮,就连皇帝、太后一起对付,或许真能将朝廷中枢连根拔起,重新废立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而眼下柴安风实力不足,还没有正面对决、战而胜之的绝对把握。
第二,柴安风最强大、最可靠的力量,在于日进斗金的“崇义号”的生意、在于遍布天下的盐帮的网络、在于襄樊的孟珙的忠顺军——这些力量,都并不依赖于朝廷的支持,而是能够独立且自成体系的。而史弥远则必须依靠牢牢把持朝廷中枢,才能发挥他不逊于皇帝的权力。在一时半刻还没法战胜史弥远的情况下,何不换个思路,索性离开临安,开辟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