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七嘴八舌地响应,汹汹然议论不绝:“他没死吗?最该死的是他!擒回来凌迟弃市!必要食其肉寝其皮!……失了姑射,这却如何是好?庆阳天险已破,我大凉岂不是任夏国宰割?夏军必然乘胜进袭陇安了吧?陇安守得住吗?……”
边关千里,军情机密,辗转传到百姓耳中已经只剩余音。那韶王殿下此次随军出征,只是一个小小牙门将,民间轰传的战报中哪里会有他的事迹,百姓都在切齿痛恨姬广陵,缅怀殉城的将士,并没有人知道李重耳的情形。
早春清寒,而拥挤集市中的莲生浑身燥热,汗水和着黄羊的血水浸透衣衫,黏糊糊地粘在背上,正如满心混乱的思绪,纷杂颤绞难以理清。自己那点小欢喜,小幸福,瞬间抛在脑后,眼前只晃动着冰冷刀锋,浓重血腥,将士殉国,城池陷落,统帅敦煌援军奔赴庆阳的赵将军与孙将军都已牺牲……还有那远隔天涯的玩伴、好友,以身报国的热血少年,他在哪里,他有没有……他还好吗?
“说好了!等我回来,给我庆功!”
临行前那自信的笑脸犹在面前,那个骄横中带着纯稚的少年微笑着纵马驰去,高大魁梧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他拍着胸脯说自己武艺无敌,驰骋百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他说他必能杀得夏军大败亏输,教所有人都认识他的本事,他说他一回来就去香堂找她,她也毫没怀疑地送了他两个字:平安……
他平安吗?
重重关山隔断视线,望不到千里之外的风烟。莲生奔走城中,在各个集市中打探消息,敦煌城内城外百姓,无数人家有子弟从军,人心惶惶,谣言迭出,有的说敦煌援军并没有去姑射,只在陇安镇守;有的说敦煌援军恰恰就是驰援姑射,此次已经全军覆没;有的说夏军此时已经围困陇安,这庆阳最后一城的陷落也就在旦夕之间……
夕阳西下,风烟四起,莲生拖着黄羊站在荣光里巷口,中心栗六,忧急如焚。巷内就是韶王府,戒备森严,根本不是她一个平民百姓所能靠近,徒劳地抓着往来军士问来问去,险些被当成乱民抓起来。那五百仪卫,如影随形的辅护都尉,一直都没有现身,已经很久都没现身。
身为皇子,若是在军中伤亡,多少都会有些消息吧?现今到处都问不到消息,是不是就是最好的消息呢?
“傻……傻小五。”莲生往来踱了两步,拼命忍住急得乱迸的泪花,口中低声念叨几句:“李重耳,好哥们儿,你傻人有傻福,老天佑你平安归来……”
眼前幻境迭出,几次看到那高大的身影纵马驰来,猩红斗篷飞扬,玉冠朱袍,熠熠生辉,一双湛亮的黑眸凝望着她,满脸都是毫无心机的粲然笑容……那笑容在她急切眨眼的瞬间消散,让这屡屡浮现希望的心头更是如刀割,如剑绞,痛得辗转难耐。
人生总是这样,谁知道哪个转身就是永别,谁知道哪一面是最后一面?生死战场,刀光剑影之间,八万敌军压境,孤城无援,粮草断绝,敌众我寡,铁蹄碾压,一点点在鲜血中没顶……怎样的残酷,怎样的绝望,怎样的冷,怎样的痛?他遇到了什么情形,面临什么样的困境?此刻在哪里,被人欺负了吗,有没有人守护在他身边?
不不不,不会是最后一面,他会回来,他们有约,一切都说好了的!
说好的,要回香堂来看我。
说好的,等你回来,给你庆功。
说好了!不准失约!还欠我几十声阿爷没叫呢,李重耳,不准赖账!我不准你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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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莫名的剧颤袭来,李重耳蓦然睁开了眼睛。
一个鲤鱼打挺纵身跃起,伸手便去抓取枕边长剑。眼望四周,夕阳余晖自营帐缝隙洒落地面,冬风飒飒吹袭帐帘,帐外军士们几句低语,此外并无异响。脑海中那一声声呼唤,清晰萦绕耳畔的声音,原来只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