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就误了活计,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责罚。去库房的路径,莲生倒是早已认得,一路上发足狂奔,冲出月亮门,转向西边小径,过了前方边门,便是库房……
“喂,莲生!”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莲生不得不仓促收足,转身一瞧,是十一娘在后堂门口逡巡。
“过来过来,正要找你呢。”
十一娘双眼微眯,满脸不爽地打量着莲生:
“十五日前送货往城南肃宁庄的伙计,是你吗?”
———
在前堂做掌柜,真不是个容易干的活儿。
每日迎来送往,对各色人等赔着笑脸,周到招呼,哪个伙计惫懒了、哪个主顾不满了、哪个官长来查账了、哪个泼皮来闹事了……都要一一处理妥当;哪款香热销断货了、哪一款无人问津了、哪款该涨价了、哪款该扫地出门了……都要了然于胸。甘家香堂前堂上百个伙计,上千种香品,每日数以百贯千贯计的钱帛交易,都掌控在十一娘的一双胖手里。
十一娘不是本地人,是中原人氏,世代商贾之家,因家乡大旱,逃难来了敦煌。甘怀霜见她是个人才,高薪聘入甘家香堂,果然把店堂照顾得风生水起,成了甘怀霜不可或缺的膀臂。敦煌商贸繁荣,十一娘的郎君和兄弟们也都经商,往来中原和西域贩卖货物,然而要论商场战绩,可都比十一娘差得多了。
但是今日来的这位主顾,却教十一娘费了不少脑筋。
“我家郎主有份礼物,要送与贵店一位伙计。”
“哦……是哪个伙计?”
十一娘自柜前起身,习惯性地赔着笑脸,同时飞快地打量来人一身上下。
满脸络腮胡须,头裹玄黑布巾,衣着普通,神情也甚淡定,语声中却隐然有一份令人不能抗拒的威严。身形方阔,两膀极为粗壮,肩背笔挺,气宇轩昂,似是个武人。身上玄黑袄,袴褶裤,麻鞋,只做普通下人打扮,看起来像是富户宅中看家护院的打手。手中捧着一个蓝布包裹,很大,方方正正,似乎包着一只盒子。
“不知姓名,只知道是十五日前送货往城南肃宁庄的那位。”
十一娘的胖脸微微有些拉长了:
“不知姓名要如何查找?我们店里甚是忌讳陌生客人上门搭讪,阁下还是请回罢。”
来人瓮声瓮气地开言:“事关重大,帮忙查查罢,不然小人没法向郎主交代。”
话虽说得谦卑,但语气神情,满是不容置疑的威势,倒教十一娘不敢怠慢。
“敢问尊主何人?”
“不方便言讲,收受人自然知道。”
十一娘暗暗歪了歪嘴巴。还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甘家香堂是做生意的地方,哪有义务帮他找人?但也正因为是做生意的地方,不得不殷勤对待主顾……这人来路不明,不能轻易得罪,何况此君一到香堂,先买了一堆昂贵的香品才开口闻讯,更教十一娘推托不得。
只好耐下心来,婉言应酬。
安排伙计送货,那是后堂管事陈阿魏的事,惟有唤了陈阿魏前来。陈阿魏闻言,也是一脸惘然,想了半天才道:
“这许久了,需要查查簿子。十五日前适逢大集,外送的货品极多,前堂伙计不够,用到很多杂役和短工,一时可说不清是谁……”
还是十一娘干净利落,当即转身问道:“那人相貌如何,做何打扮?”
来人凝思片刻,粗豪的脸上神色略现茫然:“打扮不记得了,寒酸得很,乱七八糟……但是相貌甚是好看,嗯,好看得紧。”
“怎么个好看法儿?”十一娘轻轻嗤笑一声,语气中有些不自禁的骄傲:“光说好看,上哪儿找去?我们甘家香堂的好看女子可多得很。”
那人瞪着一双圆眼,笨拙地描述起来:
“像是画里的……画里的神仙一样好看。面孔圆圆的,肌肤白白的,自己会发光一样……眼眸又大又黑,亮晶晶的,看人的时候,像是……嗯……像是有法术……教人心里哆嗦,不敢多看。”
虽然语无伦次,但是这描述,这态度,让十一娘心中已然一惊。转头望向陈阿魏,陈阿魏也正转头望着她。
“听起来是莲生?”
“没错。”十一娘摊摊手,低声道:“这丫头子,到底惹出这样的事来!”
陈阿魏也叹了口气。“只怕店东不会放过她……你知道,上次……”
两人四目相对,都忧心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