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得冷,周春礼在寒冬腊月里给每一棵梨树裹上稻草。夜里寒风凛冽,脆弱的木屋在呼啸的低吼中嘎吱作响,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发出的呜咽。周春礼辗转反侧,满心挂念着木门外边迎风招展的梨园。 初三的这一年,周芷若很少去学校上学。 暖融融的春风吹嫩了梨树的新芽,却被突如其来的倒春寒毁了个精光。周春礼和受冻的梨树一样病倒了。梨园的事务落到了刘雨秋身上,周芷若负责在家照顾父亲。 直到四月间,周芷若上学的日子才多了起来。而在这之前的画眉山脚,只有朱品文的脚步声和他喃喃的背书声在土路上回荡。 后来,朱品文背书的次数越来越少,要求的课文他基本上已经掌握。常年在路上的反复吟诵,使他相信就算是路边的榆树,也已经对他的考试篇目相当的熟识。他唯一不确定的,是不知道榆树会不会像他一样在闲暇时幻想,在文字的排列组合之间找寻奇异的快感。 初夏的阳光还没有那么炙人,和煦的山风还带着些许微凉,吹走了清晨赶路的学生们睡醒惺忪的困意,吹来了空阔幽深静寂的山谷里,一阵阵婉转的鸟鸣。乾阳镇中心的大花坛上,芍药正开得饱满,丰盈,像一团鲜红跳跃的火苗。 临近中考的日子里,正是谷凉农忙的时节。朱品文常常一回到家就帮着父母挑水、砍柴、喂猪,忙里偷闲时他也会跑到后山的李子树上,摘下几颗脆爽可口但却异常酸涩的青李。 朱虞高并不期望朱品文能考上高中,对他来说考上高中并不等于半只脚踏入大学,学历再高最终也是要回到土地。或者像他不争气的长子外出打工,那么既然是打工,干嘛还要多读那几年的书呢。再者,供养朱品文读三年书足以让他失去了一只牛犊,而他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牛犊给他挥霍,甚至连耕地都那头黄牛也葬送在了读过书的朱品富手里。每当他想起这一遭,他只能望着牛棚,望着北山,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 他不理解,也不原谅。 方玉蓝的态度则截然相反,她每天夜里求着菩萨,除了保佑朱品富平安顺遂,他还求着菩萨能让他的儿子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她一直记得当初算命先生说过朱品文带点文昌,在这个意义独特的名字里寄予了方玉蓝深深的盼望。她不想儿子当多大官有多大出息,她只想让他们留在身边,少受土地的苦,多享读书的福。 六月的烈日普照乾阳,炽热的阳光温暖了整个谷凉。刚刚种下的玉米地里,沉寂的种子贪婪地吮吸着水分和热量,积蓄等待着两个月后的高耸挺立。 朱品文考上了岭溪二中。 周芷若留在了父亲的梨园。 朱品富至今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