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田从铁皮柜取两张绘图纸,拿起手机立刻朝车间跑去,手机像一枚随时要爆炸的炸弹。“英子”是李永涛的妻子何秀英,她是个要强泼辣的女人。他们两口最近闹离婚,已经闹到了随时要玉石俱焚的程度。 “李工,李工……”苏田气喘吁吁地跑来。 “这么快?图纸拿到了?”李永涛问。 “给,嫂子……嫂子电话……” 司成达和杨豪向李永涛投来诧异的目光。 “李工,你快点回过去吧,有18个未接来电……”苏田表情紧张,他把手机递给李永涛,“嫂子肯定有急事。” 李永涛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浮上了复杂的神情,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和车间里的机器一样成了暗灰色。他把“炸弹”从苏田手里接了过来。惆怅、纠结、害怕和更为复杂的情愫顿时涌上心头,爬到眉间。 工友们注视着他。就在这时,何秀英第19次打来电话。铃声响起。 李永涛一脸沮丧。很想冲着工友佯装笑一笑,用这种笑告诉大家:“没事,不就是个电话吗?”然而,即便那种假心假意的笑也没做到位,只是抽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他反倒觉得有些尴尬和多余,便赶紧转身朝车间深处走去。那里没有开灯,暗沉沉的。没走出两步,李永涛按下接听键,手机那端就袭来了跟窗外一样的狂风暴雨。 “李永涛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这么大的暴风雨,紫华快被掀翻了,你居然在外面躲清闲,连萌萌的死活都不顾……” 一听到女儿的名字,李永涛脸色变得灰白:“你说什么?萌萌怎么了?” “怎么了?你是她爸,你问我怎么了?前半月我管后半月你管,这是上个月说好的事,今天是不是后半月?”妻子激动的声音里满是愤怒,“托管班放学后,萌萌等了你半个小时都没人接,她自个回家时,风把商店门头的广告牌刮了下来,砸破了头。要不是同学妈妈遇见,她的血就流光了,她死在马路上你都不管?” “啊!怎么会这样?我也没想到下班前机器突然坏了……” “机器!机器!机器是你女儿还是萌萌是你女儿?让那些破铜烂铁去见鬼!我讨厌听厂里的任何事!”何秀英说,“你没本事管孩子就别逞强,我把萌萌带走,让她跟我过!” 李永涛回头看了看司成达、杨豪、苏田他们几个,又下意识地朝车间深处走了走。大片大片的昏暗将他吞噬。他没想到,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冷战并没有变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常态,而是在突然之间就升了级。他不想在电话里争吵,也不敢吵,只要他吵一句,接下来的连锁反应就好比捅了马蜂窝,后患无穷。 李永涛没有辩解也没有回答,问:“萌萌现在咋样?她在哪里?” “咋样不咋样你又能咋样?马后炮!你唯唯诺诺,前怕狼后怕虎,啥事都弄不成。李永涛,你这辈子注定就是跟破铜烂铁打交道的命!” “你……”李永涛的怒火涌了上来,但又怕工友听见,只好压低声音,把就要燃起的怒火压了下去。 三个月前,铸造车间关停后何秀英失去了工作,生性要强的她像吃了炸药,坏情绪动不动就爆发。李永涛知道工厂子弟身上或多或少有点骄纵的毛病,所以,一回家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收起本来就少有的笑容,小心翼翼的不去招惹她,不去碰这个炸药桶,把憋屈强压于心。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也会像火山一样爆发。 他也曾在她面前竭力维护过自己男人的尊严,在广泰老厂区家属院78平方米的家里,他们为了生活中是是非非鸡毛蒜皮的事吵过无数次,红过脸,动过手,也掀翻过家具。而每次李永涛都会在妻子噼里啪啦摔盆砸碗的声响和死了爹娘般的哀嚎声中以失败而告终。有时的争吵到了翻江倒、天昏地暗的程度,何秀英会嚎叫着冲进厨房拿起菜刀,不是要抹他就是要抹自己,明晃晃的刀刃寒光闪闪,李永涛顿时就成了软蛋,扑通瘫倒在地。 女儿李思萌一天天长大,孩子的教育问题又成了争吵的引爆点,一次一次的大战不期而遇。焦点问题是,紫华市就要实行小升初摇号入学了,何秀英做梦都想着女儿李思萌能进“五大名校”,这可是全市第一梯队的民办学校,拥有最优质的教育资源。按照教育改革的方向,如果摇不进“五大名校”,李思萌只能按户口所在地,去上学区对应的公办中学。 广泰家属院对应的不是别的学校,正是“广泰子弟中学”,这是何秀英上初中时的学校。尽管这所学校在1998年的教育改革中,并入了紫华市教育局,招牌也换成了紫华市第八十三中学,但实际上换汤不换药,新瓶装老酒,老师还是以前的老师,桌椅板凳依旧是以前的桌椅板凳。这是全市最差的学校,让女儿去这里上学,何秀英一百个不愿意。 摇号有风险,八成靠运气。这就好比一个大西瓜,没有谁会为谁保生熟。可是如果能痛下决心,把户口迁出83中的学区,就算摇号摇不进“五大名校”,还是有机会选择公办学校的。紫华市一中就是全市最好的公办学校。 何秀英和李永涛“冷战”前的最后一次激烈争吵,就发生在是不是要迁户口的问题上。要想把户口迁到一中学区,必须赶在小升初摇号新政出台之前,在一中学区买房落户。对普通老百姓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 “卖房?”李永涛像火烧屁股的猴子,急了,“这是我们在紫华唯一的窝,卖了房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