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他爸没有在陈家住宿,虽然陈老头执意挽留。他知道这片故土算是彻底告别了,从前十年不变的河道田坎,未来都被规划去了。 得快些走,否则老泪又得要流出来,在别人家里落泪,不喜庆,也不合适。 人老了念旧。可也没多少旧可以念了。 心中旧愁未去,又添新愁。 刘华他爸回来是找许丽的。废了好一些波折才找到许丽,他眼前这个成熟得像水蜜桃似的女子依稀又有了过去的影子。跟后来那尖酸刻薄的样子相去甚远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啊,可惜了儿子没福分。走到如今的地步,他能怪谁? 刘华他爸那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透过茶楼玻璃窗进来的阳光,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他避开了许丽审视的目光。有些嗫嚅,又难以启齿。可是有些话,还是必须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窗外车流如梭的市集,先是赔罪,向许丽,也向自己的儿子。作为刘华的爹,他这辈子是有愧于自己的儿子的。要不是他的软弱,在刘华成长的时期给予他足够的支持,又何至于造成刘华和许丽两个孩子如今这样深的恩怨。 “纵然结不下因缘,你俩也本该像亲兄妹一般的相互扶持的呀!”说完他流下了浑浊的老泪。因为激动,肩膀都在颤动,很像窗外边那树枝上飘零的一片树叶,泛黄的叶片,微微的晃动,大有伶仃之姿。 许丽却是冷眼相看的。这可是他的老套路。她以前吃亏就吃在这老头的假模假式上头。 刘华他爸见许丽那么平静的望着他,再一次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他当年造下的孽。 他把手伸进衣服内袋,缓缓的,掏出来一页纸—医院的化验诊断。 他患了癌,面对一个年轻女子,此病有些不雅,前列腺癌。 他垂着头,继续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活不了多久了。”老泪再一次涌出。 这一次,许丽动容了,这一次,他不是假模假式。 刘华他爸带着浓重的鼻音,请求许丽能不能宽容一下刘华。原来当初刘华写下那张欠条之后,一直都有履行承诺。这么些年,也陆陆续续支付给了许丽约莫五万块钱。 如今的刘华要还继续这么信守承诺,他的压力就实在太大了。 原来刘华已经当上了爸爸。他跟小护士一路走来感情都很稳定。去年小护士意外怀孕,由于身体原因,医生不建议流产,所以就匆忙结了婚。于今年初生下了一个儿子。 刘华和小护士都不是上海人。都是读书工作留在了那个城市。为了有个安定的家,两个人非常艰难的在上海首付了一套房子。如今小家伙的到来,花销日渐增多,还有房贷的压力。刘华作为一名年轻医生,在医院那种论资排辈的地方,是不可能有多高的。 所以刘华他爸看着儿子一天闷声不出气的样子,只有看到小儿子那明亮的笑脸才会展容一笑,笑过又恢复了沉重。刘华他爸那心里就像倒了一瓶醋还撒上了一把黄连粉,又酸又苦。 本来他呆在上海也想为儿子那个小家做一份力所能及的帮助,谁知道不仅一点忙都没帮上,自己反倒一天到晚身体不舒服。 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早十年前,他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就想过这个结局。谁想十年后这结局来临的时候,他又有些措手不及了。 他没告诉儿子媳妇自己的病。他一个人回到了PZH。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厚着脸皮来找许丽。他知道拆迁赔偿的事。 如今说什么都没太大意义。他觉得临走前,希望能帮儿子最后一把。更希望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够冰释前嫌。说来说去,还是怪当初的自己缺乏意志力,把本该自己承担的担子过早的扔给了两个少年。 说到许丽,刘华他爸再一次哽咽了。他说当初看着何苍龙跟许丽,他心里确实已经把许丽当成了自家的媳妇儿。他心里其实一心想着刘华安安分分的读完大学,跟许丽一起组建一个完美的家庭。他是真心的。 可是啊,人生就是这样,从来不会按照希望的样子走。走到如今的田地。说来说去怪的还是自己。 忏悔的眼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往下流。许丽也流下了泪。 是什么,让人世变得沧桑无比? 刘华他爸在做了那一通深重的忏悔之后,就蹒跚的离开了。甚至硬气的谢绝了许丽的帮助。 在刘华他爸走后,许丽接连三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睡不着。可见有些事,就像心魔一样的扎根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之后许丽就通过刘华他爸留下的刘华的手机号,再一次联系上了刘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的声音,很陌生。 两个人,一个是郎骑竹马来,一个是绕床弄青梅。如今却都臣服于世事,不再记得当初。 刘华很快明白许丽的用意,他以为是钱,立马说下个月15号领工资。但许丽却阻止了他,许丽说她想去上海看看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要求。许丽就那么说了,刘华那边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这一点他还是一如当初,总是那样不否定,也不肯定。 奉均宏如今跟着老板到处考察建筑,如今的建筑不单单只拿来居住,还要讲究建筑美学,要艺术性,要品质和品味俱佳。建筑不单单是商品,更是一件作品。 奉均宏在跟许丽笑着说这些的时候,许丽看到了他脖颈处露出了一点淤青。她知道那是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