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香港回归了。大城市到处都是港商,四川人只要一听到广东话的口音,就立马知道来了个大老板。 贫穷的基因让人们无比渴望金钱,并为此变得异常机警,并懂得审时度势。 刘华所在的小塑料厂的厂长就是这么一个人,穿着有些松垮的蓝色西服,穿一条同样松垮的棕色裤子。 长了一张倭瓜似的脸,眼睛小成绿豆。平时兜里揣两包烟,在厂里吸的是天下秀,在外边就掏出他的红塔山。嘴里动不动就来句“他妈的。”天天在工人们面前“老子天下第一”的吹牛逼。 时不时调侃一下刘华是“大学生。” 他是个小学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的人,聘用刘华这种家庭情况的人,对他来说有种精神上的满足感。 关键是长脸。 他的作坊小厂平时主要替人做些假冒伪劣的塑料零部件。因此经常因为抢同行的订单跟人起冲突。 那个年代没什么法律意识,大多冲突都是靠抄起家伙现场分胜负。 显然去找政府是更行不通的。他们这种小作坊,支起篷子就开干,标准的三无。没许可证,没执照,没有税收。属于政府管辖的盲区。 再说像这样的小作坊遍地都是,多如牛毛。有买卖就开张,没买卖就关门。今天见他开着门,后天就见他关了张。管也没机会管。 那段时间,每当他跟人日妈倒娘的大骂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把刘华搬出来,吹他的厂有多么牛逼,连大学生都心甘情愿进来学技术。所以他签的订单那根本就不叫抢。 那是靠实力争取的客户,实力,懂不懂?客户又不是傻子,谁不想物美价廉? 他说的时候唾沫子横飞。谁不知道他前几天连包了三天金花那边的KTV,花了大价钱找了好些漂亮妹妹去服务那些外厂的采购人员。把那些人服务得巴巴适适的。酒酣耳热的时候,再把各自床上的不雅照片往对方面前一放。 懂的自然都懂了。没懂的现场也懂了。合同嘛,跟谁签又不是签呢? 这哥最大的优势就是善于察言观色,懂得审时度势。最强悍的能力就是吹牛逼。什么都敢吹。什么瞎话都敢讲。甚至吹他当年在深圳,见过已故的领导人。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的技术。他就凭着一手过硬的技术本领,回乡开的厂! 习惯听他吹的人早已经对此嗤之以鼻,不明所以的人听他吹牛逼还是容易上头。就靠着这一手。在刘华进厂不足五十天,已经被他捧出来吹了不下十次,亲眼见识过他跟别的作坊不下八次的干仗后的某一天。终于有一个港商被他成功忽悠过来了。 一进厂,他咋咋呼呼的就让刘华出来,让他重点培养的技术骨干刘华跟港商讲讲,他们厂的情况,以及目前合作的订单完工情况。 刘华是个高中生,平时也善于学习,稚嫩的小青年还真一板一眼的跟港商讲了起来。书生的一脸文气相得到了港商的信任。当然厂长那哥们平素的手段也没少用,最后还真把港商给拿下来了。 话说港商可真是有钱哪,刘华报价比平常上浮了足足30%,那港商气都不坑一个就那么决定了。 合同签了以后,厂长哥们异常高兴,简直是意气风发,这一新的开局不啻于开辟了他的国际视野。以致于攀着刘华的肩膀,若有所思的发出了感叹: “难怪要收复香港!他妈的,必须收啊!” 这是刘华第一次感受到贫富的巨大冲击。香港人确实有钱,他们的钞票在国内都比人民币值价。 那一个月,刘华从那厂长手里拿到了八佰多块。厂长拍着他的肩膀说: “好小子,你是我的福星。跟着我干怎么样?回头带你去香港,玩港妹,咋样?” 刘华没回答好还是不好。微笑着,其实内心已经暗爽到爆了。 一口气跑回了家,他爸正躺在床上睡觉。看着家里的一切,又将他拉回了现实。他没有过多停留,就跑去找许丽。 那天许丽刚好跟同学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才看到刘华一个人蹲在村口稻田边,正用手一下一下捋已经垂下头的稻穗。时值入秋,早些的稻谷已经开始泛黄,晚些的稻谷也开始饱满起来了。 刘华站了起来。短短两个月的打工生活,让这个少年变了许多。长得有些大人样了,连嘴唇上的胡子也变黑变粗了。 因为高兴,平时不苟言笑的少年一个没忍住,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他的喜悦可以分享的人不多,以前还有他爹,如今只有许丽了。 第一次领到这么多钱,对他的激励作用不可小觑。 关键是他谈成了一笔生意,而且是一笔很大的外贸订单。 刘华踌躇满志,他第一次向许丽坦诚了内心: 他想辍学了。去跟着那个厂长混。他跟着厂长和港商洽谈的那几天,让他看到了另一个金钱的世界。原来钱并不是那么难赚。至少不是想象的那么艰难。他觉得他有信心将来赚到比那个厂长更多的钱。再说,以他家目前的情况,他爹是没有指望了。如今他是放下书本才能打工赚钱,拿起书本就没有钱。大学这条路,毕竟不是一个农村孩子可以想象的事情。他,想放弃了。不想跟命运抗争了。 却受到许丽最坚决的阻拦,许丽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激烈的阻止他。也许是听到他说的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让她失去了安全感,也许是她担心刘华会就此越走越远。离开这里天涯海角,从此各分东西。 她的心已经绑在了他的身上,可他却浑然不知。他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