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让上两份上等饭食,家臣吩咐下去,不久,厨下两名僮子端着两只食案上来,分置于两人座前。两人依然共席而食,相依而语,在酒食的陶醉之下,芒卯的话特别多,几乎要把这几天所受的委屈尽情倾泄。黄歇一边安慰他,一边从他嘴里套出许多魏国政坛的内幕。 送走了芒卯,黄歇静下心来消化与芒卯对话所得。在隐阳遇见芒卯并不在计划之中,芒卯怎么会这么巧也在隐阳?芒卯怎么知道自己将到隐阳?他如何准确找到逆旅,并让人通报? 他叫来一名经常跑郑国的商人,让他介绍一下从陈到郑沿途所见。那名商人告诉他,如果从陈往郑运送货物,通常是走水路:沿鸿沟而上,转至洧水,直接就到郑国了;走旱路的情况很少。如果走旱路,沿途要经过许多城邑,如果有一程程的生意可做,那倒也很合算,只不过机会很少。黄歇问他,沿途盘查是否严格。商人回答说,郑南诸城,有魏邑,有韩邑,甚至有楚邑,各邑为着吸引商道通过自己的城邑,一般都不会严格盘查,甚至明显的作奸犯科,只要不影响瞻观,大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黄歇道了谢,送商人出来。 他又找来前来报信的家臣,问道:“彼客之来也,何人相告?” 家臣回答道:“逆旅主人来报,门前有贵客。臣出而观之,彼言乃‘黄公歇之故友’。臣意知公子乃黄公歇者盖寡矣。咨之,彼云于曾郢都章台相见。臣不敢复问,乃回报。” 黄歇道:“汝道其何人?乃芒卯也!适败秦,潜来隐阳,更名隐公。” 家臣道:“臣亦颇怪其能齐音,盖芒公也。” 黄歇道:“芒公居此间,未敢使他人知也。——必为人所害!” 家臣道:“谨喏!”见黄歇没有别的话,辞出。 黄歇本来还想找人打听一下芒卯在隐阳的住处和家人情况,但想了想,又怕过于张扬,给芒卯带来麻烦,就略去了。如果能与穰邓间与申公子相见,直接问申公子好了。 一个晚上,黄歇都被芒卯来访的事搅得不安,彻夜难眠:一方面觉得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另一方面又怕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犹疑不定,难以决断。天明后,黄歇在家臣的协助下,重新整顿好衣冠,用过早餐。家臣来报,财货都已装载完毕,请公子登程。黄歇带着狐疑不定的心情,出门上车。隐阳城主及周边商人大概收获颇丰,都聚到门前相送。黄歇一一礼辞,绕到河边,与船队汇合,从河口转入澧水,往上游而行。 黄昏,商队到达一处城邑,早有商人提前通报进去,当船队到达时,邑主已经迎在津口,口中称道:“邑主胡千谨迎楚公子!” 黄歇从隐阳城出来后,就下车上了一条小船。黄歇不傻,自然知道坐车没有坐船舒服,如果不是礼仪所需,他根本就不想坐车。现在见邑主迎出来,就就从船里出来,拱手道:“行商途经贵邑,乞得一宿一食。但有其物,可贸易之。”邑主称谢。旁边的船户协助驾船的船夫靠了岸,搭了跳板,邑主亲自扶黄歇上了岸。 黄歇问邑主道:“贵邑胡氏?” 邑主道:“敝邑故胡国,亡国日久,国人四散,但存旧号。” 黄歇道:“敝邑陈国亦多胡氏,敢是一体?” 邑主道:“陈国胡氏,出妫姓,胡满公之后也。敝邑胡氏,出媿姓,殷人之后也。殷灭后,姬姓封胡,据此地,亦为胡氏。虽皆为胡氏,其出有三,非一支系也。” 黄歇道:“微邑主,吾何能知!” 黄歇与邑主交谈期间,商队各船依次靠岸。车队停在对岸,无桥难以过河,就在对岸扎营。由于胡邑城池薄小,逆旅不多,除了少数头面人物外,其他人就在岸边就地休息。当然商人不可能放过做生意的机会,鸣金吆喝,引得周围的乡里都来岸边。大多用自己的土特产换些必需的生活品,如鬲盏筐匕,油盐酱醋等物。 黄歇带着几名大商人和家臣,由胡千领着,往胡国故地凭吊。这里已被田野环绕,只不过因为残垣断壁阻隔,城内房基也不堪耕种,把这一片空出来。由于里面野草丛生,久无人迹,大家怕里面会有毒蛇野兽之类,不敢入内,只是绕着城垣凭吊了一番。黄歇似见景起意地问道:“有胡阳者,敢出贵邑?” 不料一问即中。胡千惊喜地问道:“公子亦知胡阳耶?阳,少年勇武,而好学不倦。敝邑简册皆成诵。其父嘉之,破家买舟而送至稷下,垂廿年矣!去岁,阳遣使至胡而拜其父母,皆亡而无所见,惟兄弟尚存。使乃留钱帛而归,阳亦不复见矣!” 黄歇道:“其族中但有可造者乎?而为其助也!” 胡千道:“公子其往访之。” 黄歇道:“其有入庠序而卓尔者?” 胡千苦笑道:“阳者,聪颖绝伦。其兄弟子侄,皆碌碌也。非止无卓绝者,便庠序亦难卒罢!” 黄歇道:“诚若是,吾亦难为也。阳遣使入,但留钱帛乎?宁无一语而相赠焉?” 胡千道:“贵人之语,非乡野之人所能悟也。” 黄歇道:“所言何语?” 胡千道:“其使曰,纷乱之世,得保首级,宁不为多乎!” 黄歇闻言一怔,道:“是亦肺腑之言也。贵邑故曾被兵乎?” 胡千道:“闻百岁之前,胡数破灭。老儿自幼至今,少见兵锋,但其闻也。” 黄歇道:“胡阳遣使而至,其人果何在耶?” 胡千道:“闻其自潕水而东。山川相阻,公事不便,乃遣使拜见。” 商人们听了,直呼内行:不动声色,探听出了胡阳的进军路线。但也就藏在肚里,脸上一丝不露。 潕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