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等与太后吃过菱角,又把楚王奉献的珠佩取来欣赏。珠佩是以珍珠为主串成的佩饰。在子兰的亲自督促下,工尹不敢怠慢,动用了最新最好的珍珠,粒圆质泽,晶莹闪亮;串成的形状各不相同,花鸟鱼虫,无所不包;所选珍珠大小搭配适当,主次分明,偶尔搭配上几粒丹砂和松石,争奇斗艳。太后看得眉开眼笑,天真得就像一个小姑娘。最后很舍不得的样子说道:“尔等各取一只……此二只不可选,吾当佩之,他者任尔!”
秦王见太后欢喜,也就跟着逗趣道:“太后必当以最胜者赐儿!”
太后道:“汝以何者最胜?”
秦王道:“珠佩之胜,儿何能知?”
太后招着其他四贵道:“大王无能为也,汝等且观孰为最胜!”
四贵上来,各指自己认为最好的,议论不休。太后道:“尔等且休争,大王有令,最胜者归之。”
听了太后这话,四贵一齐指着一佩道:“此者最胜!”
太后笑骂道:“必治尔等欺君之罪!”
黄歇和太子看着这一群老头、老太太像一帮孩子一样打打闹闹,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黄歇心中感叹,如此君臣……
这群秦国最有权势的人打闹一阵,各自取了自己的珠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太后拿起那只被众人一致嫌弃的珠佩,递与秦王,道:“大王无心仪者,多取一佩以偿之!”
秦王接过道:“谢太后额外之赐。”
太后把自己面前的四只珠佩整齐地排在自己面前,好似在欣赏,不经意地问道:“武安君犹有不服耶?”
穰侯道:“武安君以为,楚失郢都,其势难支;趁其弊而击之,必克。”
太后很随意地点名道:“子歇可陈相御之道。”
太子和黄歇心中一惊,想不到刚才还热热闹闹、嘻笑打闹的一群人,转眼就变得肃杀、冷酷,突然就要黄歇陈述防御秦人之道。不过黄歇早有思考,也在月前和秦王的上书中提到过,现在说来,头头是道:“由秦入楚,原只武关一道。秦既入郢,郢、陈间山川阻隔,其道仍少,略其大者不过三道:出方城,经韩、魏境而入陈;道合伯,经韩境入陈;道城阳,越淮而入陈。此三道皆入敌境五六百里,背敌而与楚战于陈郊,吾恐秦师难归也。且楚之陈,其地不与秦接壤,秦能有其地乎?姑其胜之,是有战胜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秦王曰:“吾出函谷,道韩魏而出之陈,奈何?”
黄歇道:“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于三渚之浦。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之信越也。王于韩、魏,无重世之德,而有累世之怨。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父子老弱系脰束手为群虏者相及于路。鬼神孤伤,无所血食。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仆妾者,盈满海内矣。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芈戎道:“越随水而北,过城阳,皆楚地也,取之以广南郡,不亦宜乎?”
黄歇道:“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也,王虽有之,不为得地。且王攻楚之日,秦、楚之兵构而不离,魏氏将出而取故宋,齐人攻楚,泗上必举。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王纵破楚,肥韩、魏而劲齐,齐、魏得地葆利而详事下吏,一年之後,为帝或未之能,禁王之为帝而有馀矣。”
高陵君道:“黄公但言左右之不可,愿闻其可也。”
黄歇答道:“臣为王虑,莫若善楚。秦、楚合以临韩,韩必敛手,而为关内侯矣。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如此而魏亦关内侯矣。如是则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听到这儿,太后道:“罢罢罢,汝等天文、地理无不晓也,妪闻之而疾首。汝等且归而议政,妪亦倦矣!”
秦王连忙叉手道:“儿叵耐,一时忘形。”
太后道:“且收珠佩,妪将归卧矣!”
屏风后的女官一拥而出,扶起太后;几个人把案上的珠佩收入匣中。这群人突然见一帮女人出来,赶紧伏于地上,不敢抬头;只有秦王上去,扶着太后,转到屏风后面。剩下的人伏在地上,耳边只听得悉窣衣裙之声、阵阵暗香渐渐远去,方才敢抬起头来。各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饰,秦王回来了。秦王道:“子横与子歇自今日便入质于秦。子横,吾甥也;入秦,非居外邦。愿闻其律。”
芈戎道:“若以质子论之,官给食宿,从六人。若以宗子论之,无功,但居于父宅,不得从人。”
魏冉道:“臣适闻子歇之语,可堪任用,当建功一级!”
芈戎道:“未可。子歇,楚左徒也,奉子横入质,犹为楚臣,未可为秦臣!”
黄歇道:“太子入质,秦楚一家,楚臣犹秦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