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同和三十几岁的年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穿着松青色的细棉布襦袍,手上一把羽扇,不像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海盗王,倒似是哪个书斋里的教书夫子。
杜天行打量着他,汪同和与林妙的生母汪同珊是双生子,民间都说外甥像舅舅,林妙的脸上果然有汪同和的影子,可惜那吃货的性情却不知是像了谁。
汪同和也在暗暗打量杜天行,前一阵子唐宁氏上岸,与杜天行有过一面之缘,也说是个刚及冠的少年,他原是以为杜天行以这个年龄登上如此高位,想来是靠的祖荫,心里难免轻视。
今日一见,却见这少年俊颜清冷,却已褪去清涩,双眸沉稳,宛若两泓寒潭深不见底,从容稳健的气质,让人混淆了他的年龄,而他周身上下,却又有一股雍容清傲之气,这是与生俱来,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杜天行的目光落在汪同和脸上,目光温和,并不凌厉,却让汪同和心里打了个突儿。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目光却似是洞悉一切,一直看到人心里去。
这分明不是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应有的目光,这是看尽人世百态的人才会拥有的睿智。
“杜大人,久仰。”汪同和语气谦和,却并恭敬。
杜天行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汪先生不必拘束,请。”
这句话从他嘴中说出来,平淡无奇,听在汪同和耳中却是怔住,这人也真不客气,这里明明是自己的水寨,自己的船,他孤身一人深入龙潭虎穴,非但毫无惧意,反而劝他不必拘束,倒是反客为主。
不说别的,就是这份胆色,也足以解释皇帝为何派他来福建了。只是不知道姓林的那一家人,又是如何攀上这样的人物,把外甥女许配于他。
船舱外面,柯细细把帘子撩开一条缝,往里面偷看。把门的喽罗见是她,也并不说什么,只是暗示她莫要被大当家发现。
柯细细瞪他们一眼,她才不会害怕,被人发现才好,若是那个姓杜的大官看到才最好呢。
方才上船时,他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听说岸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都是很早便成亲了,这个姓杜的想来也早就成亲了吧,也不知道要是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船上的娘们都说京城的千金小姐们如果不坐车坐轿就连路都走不动呢,还会时不时就要晕倒,丫鬟们都要随身带着鼻烟的,如他这样的人,也会喜欢那样的女子吗?
李思农就站在她身边,见她的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的却不是大当家,而是那个姓杜的,李思农浓眉蹙起,拉拉她的衣袖,柯细细没有看他,只是手臂用力一甩,把袖子从他手里挣脱开来,眼睛却还看着船舱里的杜天行。
却听杜天行说道:“……汪先生多年来卧薪尝胆,自是对世情洞若观火,然以先生如今的情形,在下劝你莫要硬敌,到时海上腥风血雨,自非是一年半载便可结束,惊涛骇浪,于朝堂之上也不过一道折子而已,万岁不见血光兵戈,闲时问起几句,便会一战再战,朝廷今日折的船力人力,不出一月便可补齐,周而复始,以大成今日之国力,自不惧小小沿海之战。然先生于这海上,却从此再无登岸之机。纵使今日船足人壮,也禁不起长久之战。海上之乱,终是万岁心头之刺,此刺不拔,于帝王,于黎民,于大成江山社稷百害而无一利,因此,平乱是免不了的。”
杜天行娓娓到来,声音不高,却字字入耳,柯细细忍不住看一眼李思农,杜天行虽然没有咬文嚼字,但他们也不能完全听懂,不过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那就是真若开战,朝廷或许不是汪同和的对手,但朝廷有的是人有的是时间,船只粮草更是源源不绝,即使打不死你,也能生生把你们耗死。当今的情形,朝廷就是要平息海乱,你们就是肉中之刺,必须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李思农脸上勃然变色,甩开帘子大踏步走了进去。
“姓杜的,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老子不会上当,大当家更不会上当,京城的小皇帝有何可嚣张的,老子就是要把你们的水师打得落花流水!”
杜天行目光平静,依然看向汪同和,李思农一番大吼,他竟似没有听到,甚至连个眼角子也没给。
柯细细也跟了进来,正要说话,就听汪同和沉声道:“没规矩,谁让你们进来的,全都出去!”
柯细细看向杜天行,见他一派坦然,于李思农的一番谩骂无动于衷,离得近些,那张俊颜看得更加清晰,竟是比方向的惊鸿一瞥更令人心动,天下间竟有这么俊的人,不只是英俊,而且还气派,这种气派是她从未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