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林妙躺在窄小的床上,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上那八只小花猫,很快便睡着了,梦里她回到了家,家里的桃花都开了,父亲站在桃花树下等着她。
八年前,时任户部郎中的林雨哲未出满月的爱子夭折了,这已是他夭折的第四个儿子了。
林雨哲的正室汪氏在生女儿林妙时难产而死,彼时年方十九岁。林雨哲科甲出身,二十几岁便已官居五品,仕途顺风顺水,无奈却没有子嗣。少年夫妻,虽是情重,但为了子嗣着想,汪氏去后刚刚半年,母亲任氏做主,便给三房妾室断了汤药,又从自己房里挑了两名年轻貌美身子壮健的丫鬟,给林雨哲抬了通房。
任氏对这些妾室和通房说了,无论是谁,但凡生下男丁便是嫡子,母凭子贵,通房抬妾,妾室则抬成续弦!
无奈五年过去,林家每年都有孩子出生,却除了一个庶女林晓月以外,那四个在娘胎里便是嫡子的儿子,全都没有活过三个月!
第四个儿子夭折后,一向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的林雨哲终于妥协了,遵从母亲任氏的心意,把嫡长女林妙送进庵堂带发修行。
早在一年前,任氏便请了一位高人来府里指点迷津,得知那让林家无后的罪魁祸首便是大小姐林妙。林妙甫一出生,便剋死生母,之后又剋死四个弟弟!
林妙离开家时也是阳春三月,距她六岁生日还差半年。按照高人的嘱咐,她来庵堂不能带着乳娘和丫鬟,就连日常用的东西也一件都不能带。换上缁衣的林妙孤零零坐上马车,来到城外五十里的这座乌衣庵。
八年来,家里的人从没有来看望过她,初来时林家给庵堂布施了一笔银子,庵堂的人还对她另眼相看,隔了两三年,见林家再没管过她,整个庵堂都知道,这位林小姐是被家里放逐的,于是脸色也就不好了,林妙七八岁便烧火煮饭,给师傅师姐们洗衣裳。好在她性格乐观,又天真无邪,从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慧清师傅会武功,林妙是她的俗家弟子,初来时她身子瘦弱,常常得病,后来慧清师傅便教她些武功,强身健体,最近这几年,她连个感冒发烧都没有过。这也是让林妙得意的一件事呢。
乌衣庵里有个小菜园子,每日有小尼姑轮流收集夜香送到菜园子里做肥料。今天轮到林妙和另一个小尼姑静秋,静秋比林妙大一岁,两人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说的小伙伴。
两个小姑娘都是穿着青布袍子,一般高矮,不同的是一个有头发一个没头发。
别看她俩个子都不高,可力气却都不小,每人提着两桶屎尿却还是有说有笑,就像她们不是在送大粪,而是要去逛街一样。
“静秋师姐,我昨晚梦到我爹来接我了。”
“切,你天天都梦到,师傅说了,你之所以整日做梦,就是六根不净,你像我这样剃度了,也就不会再做梦胡思乱想了。”
“可是人如果不做梦那多没意思啊,再说我还是更喜欢有头发,小时候,我爹还夸我头发生得好呢。”
“行啦,你都说了一百遍了,就好像只有你才有爹一样。”
是啊,这乌衣庵里的老尼姑大尼姑小尼姑,哪个不都是爹娘生的,到头来还不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
林妙扁扁小嘴,不说话了,拎着两只大粪桶健步如飞,静秋连忙跟上,笑着喊道:“阿喵,走慢点,当心摔倒溅一脸粪汤子。”
阿喵起先是静秋给林妙取的外号,现在整个庵堂里的人都这么叫她。她比别人懒一点馋一点贪睡一点,名字里还有个“妙”字,唉,怎么看都像一只小馋猫。
“阿喵,等等!静秋,快点叫住阿喵。”
林妙和静秋一起回头,身后跑来的是静玄师姐,静玄没有武功,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阿喵你家来接你了!”
林妙闻言足足呆立了好一会儿,纯净双眸由惊诧变作茫然,又从茫然变作惊喜。
“静玄师姐,我家里真的来接我了?”
“是真的。”静玄是庵堂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喘着粗气冲着林妙点点头。
林妙又看向静秋:“我没做梦吧?”
静秋笑得甜甜的:“这不是做梦,我帮你送夜香,你快去吧。”
林妙放下手里的粪桶,兴奋得蹦起来,边跑边喊:“我要回家喽!”
身后传来静秋的叮嘱:“你先去洗个手”
阔别八年,林妙终于回家了!
和她梦里的不太一样,父亲没在桃花树下等着她,事实上,除了一个妈妈和一个小丫鬟,家里的亲人没有一个迎接她的。
不过林妙是不会在意的。别以为十三岁的小姑娘就没长脑子,她在乌衣庵里盼了八年,也就想了八年,当然,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带发修行不是长久之计,家里又早就断了香火钱,你见过不给钱还一辈子赖在庵堂里不剃度的吗?摆在林妙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家要么出家。
前世的林妙喜欢运动喜欢旅游,更喜欢腻在父母身边撒娇,别说出家当尼姑,让她三天不吃肉她就能去撞墙。可她现在已经八年没沾过肉腥了,你认为她还能忍得住吗?
八年的青灯古佛没有洗脑成功,林妙还是更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