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一生中的头六年, 一直顺风顺水。公主之尊, 又有母亲疼爱。那时武媚娘还没回宫,父皇所有的皇子中,自己的弟弟素节既有强硬的母族支持,又是最聪慧的,独占鳌头。母亲总是对他们姐弟说,整个大唐都将是他们的。
言犹在耳, 不过一年时光, 世界便天翻地覆。
先是母亲被捉拿, 打入冷宫。一天后,又传来母亲死去的消息。宫人们说,是母亲畏罪自焚, 可那时尚未被流放,想尽办法进宫来看过他们的外婆说了,分明就是武氏下的毒手!所以宣城恨武氏。
这一年里他们姐弟三人从天堂落入了地狱。母亲死了,父皇对他们不闻不问, 只知道围着武氏生的两个小崽子转悠。从前对自己谄媚逢迎的宫人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连皇子公主的月俸都敢克扣。要不是有外婆送来的亲信照顾, 他们三人只怕是要饿死了。
宣城觉得, 自己跟弟弟素节虽然才六七岁,却已经被逼着长大,被逼着去明白三人眼下的处境。
三姐弟一致认为,再这样默默无闻下去,那些刁奴只会更加丧心病狂。眼下处境已然艰难,若再恶化,真不知道三人还能否活到李素节成年封王出宫的时候。所以必须孤注一掷地做些什么,去引起父皇的注意,让他想起在这大明宫的某个角落,还有他三个孩子的存在。
这才有了刚才这番闹腾。
她早就听说武氏的小崽子喜欢来自雨亭玩,已经等在这里好几天了。为的就是她们出现后,惹出些事端来。
三人中,大姐十一岁了,快到许婚的年龄,不能做这些事坏了名声。素节是男儿,是她们最后的支柱,也不能有事。思来想去,宣城觉得自己最为合适。
可当小崽子的绣鞋“啪”地一声,而且正好是鞋底盖在她脸上时,宣城就觉得自己要疯了。死就死吧,她便是死了,也要拉这小崽子陪葬!“你,你竟敢!竟敢如此羞辱于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张依依转过头去,抱着玲珑香香软软的肩,吐了下舌头。玲珑以为她是害怕了,诚然,看着宣城公主癫狂的样子,玲珑自己也有些害怕,故而抱着张依依掉头就走。
也有另外一个宫人抱起大哭不止的李弘离开。
眨眼间,蓬莱殿的宫人都走了。义阳怒视那两个仍然紧紧抓住宣城手臂不放的宦官,怒道:“还不快把你们的脏手给本公主拿开?金枝玉叶也是你等能碰的?”
宦官们充耳不闻,直至另一边蓬莱殿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确认宣城公主伤害不到两位小主子的时候,两人才松开了手,特别没诚意地赔礼道歉:“殿下们勿怪,奴才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宣城没了桎梏,反而不动弹了。义阳心疼地捧着她脏污的小脸,一边哭,一边替她擦拭干净。“苦了你了。”
雍王李素节也紧握着拳头:“二姐,你放心,你今日所受之委曲,他日我定要他们十倍奉还!”
宣城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
李弘也不是爱哭的脾气,等他胸口的疼痛过去了,便止住了哭。这时,众人已到了蓬莱殿门口。
二人的奶娘立即将两人抱回屋去上药更衣,负责跟随两人的玲珑则去将方才之事禀报给武媚娘听。
当初玲珑被派去做最卑微的洒扫工作,是因为武媚娘看她心地过于善良,若自己偏安一隅,留她在身边伺候也方便与人为善。若自己执意要去争去抢,玲珑的存在就成了短板,恐怕会招来无穷祸事,这才舍弃了她。
只是张依依学会说话走路后,在院子里看到玲珑,认出她就是当初王皇后走后还不忘探头来看看自己如何的小宫人,对她抱有好感。又因为看不惯她被其他洒扫宫人欺负,才特地问武媚娘讨来放在身边。
玲珑对张依依感恩戴德,服侍起来尽心尽力,深知用人之道的武媚娘也乐得女儿收得一个心腹,便随她们去了。
武媚娘听到后,果然大怒。
“简直大胆!我看他们年幼的份上不与他们为难,他们倒好,欺负到我孩儿头上来了。”
武媚娘身边服侍的大宫女染衣道:“归根结底,还是娘娘您太心善了。须知,斩草还得除根。萧淑妃去时,他们三人可都已经知事了。留他们在,对两位殿下和安定公主百害而无一益阿!”
武媚娘深感她说得有理,颔首道:“是这样。我虽不怕三个黄口小儿,可我的弘儿跟依依都还小,如今又多了一个贤儿,我不得不为他们着想……”说着,沉吟片刻,忽道:“你们将宣城今日所说之话改一改,想办法让它们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染衣问:“如何改?”
武媚娘讽刺一笑:“说我的坏话一字不漏,再加上几句宣城公主怨恨陛下,巴不得要皇上去地下给萧淑妃作陪的话。”
念及义阳、雍王二人,不由心念一动,问染衣:“义阳也有十多岁了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武媚娘笑道:“难怪,原来她是着急自己的婚事了。哼,分明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教唆妹妹出头做替死鬼。她萧氏的女儿,也就这点出息了!”言语之间尽是讽刺。
武媚娘比起萧淑妃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她更了解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