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山就在太原城外。这日, 玄武观来了几位香客, 瞧衣着身姿显见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求见信真道长。小道童遂领着她们进去。穿过抄手游廊便是大青松夹道的青石子路。路尽有青石桥, 桥下养着红白二色莲花和乌龟鲤鱼,立在桥上可望见院中耸着两株大银杏树, 树冠如盖。
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轻声道:“老太太,我怎么觉得这儿好生眼熟?”
老太太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眼熟,仿佛在哪里看过似的。”
进了院子, 便看见石头棋盘旁立了个穿杏黄色道袍的道姑, 独自一人下棋。老太太瞥见这女子容貌, 霎时暗想:倒是奇怪, 这道姑也眼熟的紧。
小道童上前道:“信真师叔, 客人来了。”
信真回头瞧了一眼:“各位请随便坐。”乃接着下棋。
老太太冷冷的道:“道长就是这般招待客人的?是否有些失礼?”
信真捻了一颗黑子在手琢磨了会子道:“既然不是客人, 就不失礼。”
小道童道:“师叔,怎么就不是客人了?”
信真落下手中黑子, 绕到棋盘那头捻起一颗白子:“来吃茶的才是客人, 来打架的自然不是客人。”乃落下白子,“贫道看过蔺夫人的画像。”
客人皆惊。那女子盈盈上前道:“一个人下棋什么趣儿,我与道长同下可好?”
“不好。”信真道,“李九姑娘当我傻么?你原本没有与我对弈的机会,故此你便没有赢我的可能。且我不认得你, 不知道你的虚实、棋力如何。为何要把你放入战局?我的嫌日子不够悠闲么?”再绕过棋盘另一头捻起黑子。
这女子果然是蔺夫人的九妹, 在看旁了片刻, 轻轻点了点棋盘上一处:“放这儿。”
信真转身瞧着她:“想强行入局?”
李九姑娘道:“不过下盘棋而已。”
信真举起手中的黑子:“你执黑?”
李九姑娘道:“可。”
“好。”信真将黑子放回棋盒。“黑子投子认负。”
李九姑娘抿嘴道:“真真小性儿。”
信真一壁收棋子一壁说:“小性儿如何?不小性儿又如何?地球上六七亿人口,尽是无缘之人。北极的爱斯基摩人孩子钓起一条鱼,南印度洋边上非洲老人也钓起一条鱼;此鱼不干彼鱼事。”李九姑娘愣了,显见听不懂什么爱斯基摩南印度洋。信真接着道,“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一辈子也没多长。左不过十来年聚散,各人干各人的去。那时候谁家还能管得了谁家?”
李九姑娘微微哂笑:“道长与蔺大人也十来年聚散么?”
信真想了想:“十来年的缘分总有的。十来年之后再看罢。横竖我乃方外之人,并没有个家族须烦劳他来帮着,也不会有什么兄弟在外头抢人家的产业女人惹起官司、非得借他之势力方能压下去。”她正色道,“无求方能平等,平等方能好生过日子。李九姑娘从一开始就不在蔺东阳择妻范畴之内。”乃随手拿起一颗棋子敲了两下,“我这身份无权拦着旁人入局。”李家几个女人颜色大变。信真“当”的一声丢棋子入盒。“李家的男人并没死绝,何至于落到要靠女人的身子去换庇护。有多大肚量吃多少饭。好歹你们还有锦衣玉食,天底下多少人贫病交加呢。”
李九姑娘身子晃了晃。李老太太顿时痛哭出声:“是蔺东阳的意思?黑了心肝没良心的种子!我儿替他生儿育女耗尽心力……”
信真打断道:“蔺太太不是他自己择的,是先王爷强塞给他的,只不过他碰巧极喜欢罢了。焉知蔺太太那些年没受过委屈?她本为诗礼世家的才女,嫁给一个粗通文墨的武将,规矩习惯各各不同。还不是她强忍着自己的性情喜好去迎合讨好蔺东阳?蔺东阳见她事事合自己的意,自然喜欢她。她早早的便没了,焉知不是让蔺东阳给气的?媳妇是媳妇,岳家是岳家。蔺太太替蔺东阳生儿育女,与你们李家何干。”
李老太太登时怔住了。得知女婿要娶个道姑做续弦,兴冲冲过来欲给她个厉害知道,不想反倒让她掀了女婿的心思:人家压根不想帮岳家。难怪当年外孙外孙女大闹了那番、搅黄两家二次联姻,难怪外孙女这些日子忽然与外祖家分生了。蔺东阳是生怕自家带累了他。白费心思将小九养大,漫说没法子续上这门亲事,纵然续上怕也没多大用处。
她心里思忖着,因不曾把这个道姑当一回事、面上便没遮掩。信真乃朝她抬了抬下巴对李九姑娘道:“你瞧你嫡母这神色!我倒佩服她冷静,是个买卖人。遽然得知十几年的筹划落空,她竟不是悲痛惋惜白费心血,而是琢磨分析。显见在估算你的培养成本、盘算着要把你卖去哪里才能及时止损呢。想来下一个买家不会像蔺东阳这般岁数吧,蔺伯儒都大你一岁。”
李九姑娘面色骤白,喝到:“闭嘴!”
“哎呀不对。”信真道,“唯有把你卖给比蔺东阳还老的老头,方能收回成本。年岁相当的纵然想娶你,能给李家带来多少好处?那不白瞎了这么十几年花在你身上的银子?李九姑爷少说得六十岁……”
李老太太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