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大夫早下断言, 活不到四月,遑论还遇上逆臣甄藏珠借兵围困吴王府、硬生生分走了吴国国土半壁江山。按说吴王纵然不病死也该气死了, 不想直到四月中旬他依然没死。其心腹郭太监原本日夜在吴王身边守着, 这些日子竟时常出去,有时候数日不见踪影。
郭太监知道, 吴王熬着不肯闭眼,便是想活着听见回话:匿名给吴王送来先世子罪证的, 究竟是谁。那些东西实在多不容易查, 而吴王撑得也艰苦。郭太监想着,当从最少有人知道的案子下手,方能最快查出来。遂翻看卷宗, 挑出了一桩案子。
案子极简单。吴王府中,各位娘娘的脂粉皆是从两家铺子采买的。那两家铺子乃金陵老字号,东西好、价钱也高。那罪证上说, 府中女子使的脂粉都是寻常物,并非那两家的货品。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 铅粉青重涩滞。偏采买之人委实是从那两家取的货。原来,胭脂皆是一个先世子府的管事在街上随便买的, 送入那两家换上盒子。王府里的钱自然是从那两家账面上过一道、直接还到管事手里。
那两家铺子受了逼胁, 非但要担着东西不好的名头、还得替他们的次品出人力和盒子, 还不敢跟人说。先世子捞钱本不大避讳, 偏此事极为谨慎。如此大事, 唯有两位东家和负责的管事四个人知道。世子倒台之后, 负责此事的管事被拿下牢狱死在里头。郭太监细审过那四位东家铺子管事, 皆不曾对外头透露半个字。尤其是两位铺子管事,赌咒发誓说事事不敢假旁人之手、不论家里的媳妇外头的相好都全然不知。
郭太监想了半日,起身往城南定林寺而去。
先吴王妃包氏便在此处出家。于包氏庵堂门外立了片刻,郭太监三叩头,推门而入。堂中唯包氏一人,已落干净了头发,坐在蒲团上喃喃念经。
郭太监走近包氏,跪与其身后道:“王爷命奴才细查是谁何人送来的先世子罪证。”包氏一动不动,抬手拿木鱼锤敲了起来。郭太监接着说,“奴才查了这么久,愣是没查出来。”包氏念经的声音大了些,敲木鱼也重了些。“昨日,奴才翻到一桩案子。便是世子命府中管事暗地里做了王府的胭脂铅粉生意、还以次充好。奴才觉得奇怪。脂粉不好,各位娘娘必然诸多抱怨。偏奴才不曾听过这般抱怨。再一查,那些脂粉挺好。胭脂干净颜色足,铅粉轻白柔香。纵然价钱贵些也是值得。再有,区区点子脂粉,何必经手之人那么少、做得那么机密?想了许久才明白——那脂粉是要上各位娘娘脸面的。”
“咚!”包氏重重砸了下木鱼,咬牙道:“我不曾动她们的脂粉!”
郭太监垂目道:“虽说王妃娘娘没做什么。若有一日您想做什么,容易的很。”
包氏冷哼一声:“郭公公此言与莫须有何异?”
郭太监不理会,接着说:“奴才现已查明,脂粉铺子里经手之人个个守口如瓶。既这么着,此事是如何被人知道的?且写得清清楚楚。论理说,那事儿毕竟得在脂粉铺换盒子,也有伙计过手,要查不会查不出来。奴才只好奇,究竟是何处引得人起疑心去查的?脂粉皆为好货。白眉赤眼的谁查那个去?谁闲的没事做查那个去?”
包氏早已止了敲木鱼,思忖片刻道:“公公之意是,有人报信?”
郭太监点头:“奴才以为,除非世子处有内鬼,或是娘娘处有内鬼。那个经手的管事竟好端端的死了。替世子背着王爷在下头收税的都还活着呢。奴才早已查过那管事,实在查不出线索。”
包氏思忖良久,道:“那些脂粉都是上好的,不过是从另一家铺子采买罢了。那铺子并不知道买家是谁。”
“管采买的可是那死了的管事?”
“不错。”
“哪家铺子?”
包氏摇头:“不曾过问。”
郭太监问:“娘娘身边必有知情者,可否告知名姓?”包氏闭了会子眼,又开始敲木鱼。郭太监道,“奴才已查明,那些东西不是各位王子所为。他们皆没那个本事。”包氏依然敲木鱼。郭太监轻叹一声,“甄藏珠大人辅佐太孙在南边立越国,娘娘可知道了?”
包氏停了手,面上略有一丝欣慰:“甄大人是个有良心的。”
“娘娘大约想着,横竖吴国国库迟早是世子的,王爷何苦对亲子下此狠手。娘娘,王爷改立世子,不是为了钱。”
包氏哼道:“哦?那是为了什么?”
“王爷看完那些卷宗,顿时恍然:世子并非包家那二位爷的对手。”郭太监道,“于娘娘而言,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兄弟;于王爷而言,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外人。于娘娘而言,天底下唯有世子是你儿子;于王爷而言,那些都是他儿子。既然这个儿子不是舅舅的对手,他便换一个儿子。偏其余年长些的儿子个个平平,遂立下尚未长成的幼子,并安排了本事尚可、胆量颇小之佐臣。另发配包家大爷二爷去南美卫若蘅处,放置甄藏珠与包三爷在上海不管。一旦这个小世子不成器,或是陈瑞文没法子稳住朝局……”
包氏一惊,木鱼锤从手中跌落:“王爷想让他们斗!”
郭太监点头:“一头是小世子、沈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