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祖本与燕王诸子毫无瓜葛。只因一个误会, 竟成前狼后虎之势。三殿下与世子前拉后推,迫得他走投无路、不得不想着暂投三殿下。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遂按捺下心中不甘, 答应罗曼一道议事。
回到营中,孙绍祖和衣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良久, 猛然坐起来。他想着,清虚观那老道士说,冯紫英已投了世子。倘若他去向冯紫英出首罗曼, 可能算得上弃暗投明?乃翻身下炕, 披衣就走。赶到冯府, 门子说冯紫英不在。孙绍祖问去了何处,门子鼻孔朝天道:“我们大人的去处, 岂是寻常人能打听的?”
孙绍祖强忍着不曾发怒,在冯家等了足有两个时辰, 天色已暗, 冯紫英依然未归。门子看孙绍祖眼神早已蔑然,这会子愈发挤眉弄眼的。有个老仆便说:“待会儿去厨房取饭,替这位官人多取份来。”
门子一面答应着,一面小声嘀咕:“白取份饭也不知厨房给不给。讨饭的都讨出花样来了。”还回头瞧了孙绍祖一眼。
孙绍祖忙说:“下官不饿。”
门子立时道:“呵,你不饿啊,不饿就罢了。”甩手便走。后当真不曾替孙绍祖取饭。
孙绍祖饿着肚子忍气吞声在冯家门外直等到二更天, 冯紫英一直不见人影。门子吆喝着要关大门。孙绍祖长叹一声, 上马回营。
次日, 他又去了一趟冯府。冯紫英依然不在家, 门子的嘴脸愈发难看。眼看着与罗曼相约的时辰快到了, 孙绍祖闭了闭眼:大约是他与世子命里无君臣之缘。
相会之处乃是青楼。老鸨子笑盈盈请孙绍祖上楼,喊了两个十七八岁的粉头跟着服侍。到了屋中,只见里头已坐了两人,一男一女。女的显见是个粉头。再看那男的,孙绍祖微惊。此人与自己一般身量,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那人上前行礼道:“将军,还请将外头的衣裳换与小人。”又指一旁的贵妃榻,“我们先生另替将军预备了衣裳。”
孙绍祖哼道:“他倒是周全。”乃上前检点衣裳,又微惊。上头是件五色簟文缂丝面子的银貂皮袄子,下头搁着一件石青色哆罗呢面子的乌云豹鹤氅。单单这两件衣裳都不知值多少钱。旁边还摆了双岭南产的水牛皮大靴。饶是孙绍祖乃被逼无奈方答应来相会的,见了这几样东西也忍不住心里一动。
三个粉头上前来围着伺候他换了衣裳靴子,衣裳合身靴子合脚。原先在屋里的那个粉头还捧出一个嵌南珠的束发紫金冠来,另外两个一个捧镜一个梳头。收拾齐全后孙绍祖一照镜子,顿觉富贵之气扑面而来,面上不觉带出三分喜意。
那男人默然卷起东边墙上一副大水墨花鸟画儿,后头是一扇小门。原先屋中的那个粉头扶着孙绍祖穿过门去,那边另有一个男子和两个粉头。这男人又卷起一副画儿,后头又是一扇小门。孙绍祖和粉头再过去,这第三间屋子却唯有一个粉头候着。两个粉头联手收拾好暗门,拿起案头的酒壶浇往自己衣裳上浇了几下,二女身上顿时酒气冲天。孙绍祖若有所思。两个粉头娇笑着扶起孙绍祖,从这屋子的房门出去往东边走廊走了。
孙绍祖装作醉得厉害,直将脑袋滚在粉头胸口,三人笑笑闹闹下了楼。出了这窑子的大门,有辆朱轮华盖车驶到跟前来。车上下来两个清俊的小厮,一面接过孙绍祖一面抱怨:“爷又吃这么多酒。”乃搀扶着孙绍祖上了车。
车轮转动,孙绍祖长出了一口气,道:“罗先生忒小心了些。”
有个小厮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将军忒惹眼,不小心些哪儿成啊。”
孙绍祖平素都骑马出行,偶尔做车甚嫌颠簸。今儿坐的这马车颠得却轻,乃随口道:“你们这车倒是不大颠的。”
另一个小厮道:“这马车原是我们先生从平安州买来的,乃台湾府所产,叫什么橡胶轮胎内置减震弹簧四轮大马车。可贵的很,只是土拉八几的不好看。我们先生命人依着京城里的时兴样式再装饰了一番,这才能过眼。”
孙绍祖抬目看了看这马车,里头有寻常马车两倍大,铺着白狐皮的褥子和大黑狐皮引枕,还摆了四个暖炉,暖炉里头烧着银霜碳。车头悬了两个羊皮袋子,小厮说装的是西域来的葡萄酒。并有一个小柜,柜中搁着四五样点心。坐在里头当真颇为自在。他心中忽然起了个疑惑,问道:“你们先生哪里来这么些钱?”
两个小厮互视一笑,一个道:“我们先生又替王爷做事、又替王爷的儿子做事,岂能不得好处?”
另一个道:“我们两个不过是奴才,究竟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将军回头问我们老爷便好。”
孙绍祖哼道:“你们两个如此机灵,我倒不信你们不知道。”两个小厮笑嘻嘻的只不言语。孙绍祖见这车平稳,遂命取酒和点心来用。小厮赶忙伺候着。
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了,车夫在同什么人说话。一个小厮掀开车帘子,孙绍祖从里头望出去,已到了郊外。前头是座庄子,车夫与庄门口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又甩开马鞭往里走。孙绍祖心知快到了,乃命挂着帘子不用放下来。绕过几座农舍,便闻见异香扑入车内,眼前是好大一片梅花林,红白花树煞是好看。马车在林中走了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