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各色产业,不论田庄、店铺、作坊皆已被梅氏架空。掌柜、帐房都是梅家派来的人,挖空心思捞银子。分明得了二千的利,账目上唯有五百。当真如苏澄所说,梅家吃肉、劳家喝汤了。梅家看着产业不多,早已坐享劳家的银子二三十年。劳言孝之父登时病倒。劳夫人撕心大哭:“这女人冤枉我八字不好,你们就是不信……从老子到儿子,就是不信……”劳家遂乱成一锅粥。
另一头,陆老头、李桃、矮子等人照着手中的绿林册劝说别处土匪贼盗也移民北美。实在不想走的,长丰楼对面开着有间茶铺,依然可以做绿林生意,还不用给知府老爷上税。
这日苏澄听说贾琮两口子去了有间茶铺,也扮作男装跑去凑热闹。进门张望几眼,不禁莞尔。这茶铺两面墙上挂了大海图,并有朱笔标出的出海线路。海图上画了许多小红旗,图下标注:插红旗处为富庶大城,多有金钱美人。海图旁挂着可去北美的海港名录,并有船票价格、大致航行时间。掌柜廖守平之柜台上方挂着两行字大如斗的标语:无官府、无天子。北美,绿林人的天堂。苏澄抽了抽嘴角,她师叔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贾琮正坐在桌子上指手画脚跟人说话,陈瑞锦默然避在他斜后方,一副“姑奶奶不认得他”的模样。遂听贾琮道:“说一千道一万,最得力的依然是两行字。”他指着标语道,“没有官府就没有官兵捕快。没有天子……各位,咱们绿林道上最好的好处是什么?”
有个绿林人问:“什么?”苏澄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贴了胡子的柳小七。
“公平。”贾琮正色道,“自古以来,朝廷不公。人分三六九等,皇帝、皇帝的亲戚、皇帝的下属、跟皇帝没关系的草民。咱们就是最低一等的草民,在前头三种人跟前不论有理没理都是他们有理。他们抢我们的银子夺我们的妻女、有些断袖贵人甚至夺走我们的儿子。我们非但要忍着、而且还得欢天喜地的送给他们。偏我们的妻女儿子到了他们手中并不得珍惜,不过玩个三天两头便腻味了,随手打发、一个不高兴就打死,天经地义。”
众人顿时默然。半晌,柳小七沉声道:“委实如此。只是旁人不敢说罢了。”
贾琮道:“绿林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把皇帝家当回事。我们是反贼,不承认皇帝比天生比我们高一等。他们的走狗,我们喊做翅子窑鹰爪孙。我们不愿意无偿送上我们的钱财、产业、妻女儿子。皇帝敢打我们的主意,我们就敢跟他拼命!”他重重锤了下桌子。
柳小七领头叫好,下头跟着一片叫好声。
贾琮接着说:“然而咱们并没有因此过上好日子。原因很简单。皇帝说我们低他一等、我们不认,那怎么办?打架嘛。咱们打得过官兵么?纵然早先偶有打得过的,今后官兵手里都有了火器,咱们绿林人能赢几次?须知,输了就是死啊。咱们死了也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活着的亲眷呢?白发父母、垂髫儿女、绿鬓妻子,皇帝家能饶过他们么?”众人顿时哑了。贾琮又指着标语道,“北美洲东边,西洋人已杀尽了当地土人。西洋官兵正忙着应付燕王的大军,没空管匪盗。且那儿根本没有皇帝。”
柳小七道:“如今没有,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呢?”
贾琮微笑道:“那么大的地方,十年决计填不满。西洋人填了一百五十年都只填了一点子。地方越大、绿林人越好藏身。百年之后,世界早已是另一番模样。”众人不禁互视、交头接耳。贾琮又道,“若不想当贼寇了也便宜。那儿没有官府,故此也就没有捐税。种的稻子,每一粒米都是自己的;赚的银钱,每一文都是自己的。又有西洋人可抢、还没有官府收税,不是天堂是什么?”他拱了拱手,跳下桌子。
茶铺中的绿林人便议论纷纷起来。贾琮走到陈瑞锦身边笑道:“不错吧。”
“还行。”陈瑞锦看了对面那人一眼。此人正是刘道士,贾琮特将他从牢中带出来听自己演讲。
刘道士道:“贾先生果然天生三寸不烂之舌,刘某佩服。”
“客气客气。”
刘道士想了想,道:“刘某有一事不明。我那道观自诩藏得极好,各位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贾琮笑搭着陈瑞锦的肩道:“是我媳妇发现了一个疑点。长丰楼放出去过两只鸽子,都朝北方飞,而梅氏住在城南。我媳妇便觉得,梅氏未必是长丰楼最大的那个东家。我遂拿话激了梅氏一番,她不是连夜去见你了么?”
“原来她被人跟踪了。”刘道士颔首。
“我也有个问题。那日李桃给我的诗是谁写的?当真写的好。我试探了梅氏半日她都不肯告诉我。”贾琮道,“我想替那人出版诗集呢,准保好卖。”
刘道士顿时失笑,眉间略带得意之色拱手道:“承蒙贾先生抬爱,那是我写的。”
贾琮拍手而笑:“果然是个男人所作、果然收信的是个文人!刘先生,你要不要做我们中华书局的签约诗人?稿酬好商量!”
刘道士又笑:“贾先生果然有趣。”
贾琮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刘先生不如看看我们签约诗人的合约再说?”
“也好。”
当晚,刘道士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