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三奶奶陈瑞锦请红香坊花魁李桃吃茶,约在有间茶铺。廖守平特留了个雅座。陈瑞锦既是主, 率先到了。李桃倒是掐点儿到的, 跟着廖守平上楼,推门而入便是一愣。
她原想着,贾三奶奶要么珠玉华服、要么女扮男装。她遂只穿了身浅浅的水绿色春衫, 且不施脂粉、不戴钗环, 立着如同一泓春水般贞静, 想来未必会输给豪门贵妇。谁料三奶奶委实穿了身男装, 却非寻常男子的锦袍箭袖, 而是一身官袍。半新的锦衣卫飞鱼服极合身,头上还带着乌纱官帽。虽显见是个女子,却平空生出几分官威来。
陈瑞锦已站了起来,正色向李桃拱了拱手:“李大人。”
李桃笑道:“三奶奶说什么呢。”乃行了个万福。
陈瑞锦道:“我猜李姑娘乃是下官同僚, 莫非不是?”
李桃摇头:“不是。大人想岔了。”
“抱歉。”陈瑞锦又拱了拱手, “李姑娘请坐。”李桃欠身谢座。陈瑞锦肃然道, “这次多亏李姑娘报信, 否则南昌府生灵涂炭、苏大人也保不齐遇险。李姑娘心怀百姓、聪慧绝伦兼有胆有识, 真奇才也。可有意加入锦衣卫?”
李桃在来赴约之前盘算过千万种猜测, 这三奶奶会说什么做什么什么神色,且自诩各□□形自己都料到,独不曾想过这种。微怔片刻, 娇笑道:“奴家一个青楼女子, 哪能做什么锦衣卫。”
陈瑞锦轻叹道:“锦衣卫如今败落了。十年前咱们有各色同僚, 青楼的也有、绿林的也有、教书的也有、行商的也有。”乃苦笑了下, “罢了。人各有志,我不勉强。李姑娘当真是个难得的,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李桃道:“多谢大人抬爱,奴家不敢当。”乃微微垂头,柔声道,“奴家~~不过是寻常小女子,只盼得个良人托付终身。”
陈瑞锦皱眉摇头:“又是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别人的。你有才有貌,为何不自立?旁人还能比自己更可靠么?”
李桃偷瞧了她一眼,抿嘴道:“三奶奶不也托付终身给了三爷?”
“没有啊,是他托付终身给我了。”陈瑞锦面上不觉浮出几丝笑意来,“他官衔都还没我高呢。打从认得起便是我在护着他。”
李桃凄然道:“三奶奶好本事。”
陈瑞锦咳嗽一声:“好了,咱们说正事吧。这些日子,我们也同杨将军多有交谈。他知道的虽多,却并不像关节人物,不过是个办差的罢了;显见李姑娘知道的比他多得多。你既给我们报了信,显见心中是有盘算的。你们那位东家古先生?”
李桃正坐了身子望着她:“奴家已立下大功,不知各位大人可有赏赐。”
陈瑞锦微微蹙眉:“我们起先都以为李姑娘是同僚,还商议了许久日后给你个什么职位、分派去何处任职,当真不曾想过你不是锦衣卫。既然不是……”她思忖道,“你上回同贾大人流露出了想从良的意思,这一节自然是苏大人做主。若是怕你们东家不答应,李姑娘只须帮着我们除掉他,管保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李桃整个人忽然慵懒起来,动了动手指头,悠悠的说:“奴家瞧上贾三爷了,愿做他的女人。”
陈瑞锦淡然道:“他怎么想的我不管;他若勾三搭四,我不会休了他,我会杀了他。”
李桃扑哧笑了:“三奶奶果然不是寻常女人。既如此,奴家另挑别的男人行么?”
陈瑞锦道:“只要你愿意、别的男人愿意,便好说。”
李桃思忖道:“这会子奴家也挑不出什么好男人来。”
“时常逛窑子的也没什么好男人。李姑娘不妨先改个行,做点别的生计。想换个身份、名字,或是去别国、外洋,都容易。”
李桃点点头,正色道:“奴家是恐怕苏大人遇刺,才告诉贾先生的。”陈瑞锦挑了挑眉。李桃低眉看着茶盅子,“奴家家有冤屈。苏大人是好官,有心替百姓做主;且他背后靠着荣国府,又有两广王大人扶持,不必惧怕谁。他若死了,新任知府不知为谁,也不知有没有这份心、这份力了。”
陈瑞锦望着她道:“你……这是不欲自己来打官司?”
李桃凄然摇头:“与家中断了联络多年。苏大人既已开始问旧案,我们家早晚有人去告状的。”
“你在红香坊多年,家里没人见过你。”
李桃面色微红:“没有。没那个闲钱。”
陈瑞锦思忖道:“亲戚邻居也没有?”李桃摇头。陈瑞锦道,“既这么着,不如你换个身份回家去,只扮作嫁了外地人,如今丈夫去世你成了寡妇。寻常百姓家,寡妇终归比粉头好听些。”
李桃冷笑道:“奴家不想守寡一世。”
陈瑞锦登时明白,她家中长辈怕是读书人,惦记什么贞洁牌坊。乃点头道:“也好。”顿了顿,“只是依然得除去‘古二呆’,否则你纵离了红香坊也没安生日子过。”
李桃黯然道:“奴家也不知他是何人。”
陈瑞锦道:“你知道多少。从头到尾告诉我。”李桃想了会子,不知从何说起。陈瑞锦乃问道,“你想必不姓李?”李桃摇头。“李桃这个名字是谁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