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原本想着,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工会和工人阶级的发展都得趁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还没察觉的时候暗暗滋生、像老周笔下的野草;到了要用的关口,端出来劈头就是一刀。做梦也没想到,事儿才过去几天,冯紫英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他问道:“你们中华书局的印刷厂前几日闹事了,你知道么?”
贾琮刚起床还没吃早饭,揉了揉眼睛:“知道啊,已没事了。”
冯紫英皱眉道:“那些不听话的工人,你们还留着?”
贾琮打了个哈欠:“只要手艺高、要求不过分,干嘛不留着?我给他们装检举箱了呢。”
“什么检举箱?”
“就是一个信箱,谁都能往里面塞信塞纸条子。”贾琮道,“管事、掌柜的们如果干了点什么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的事儿,工人可以写匿名信检举揭发。有那么多工人暗暗盯着,他们纵然想乱来也得掂量掂量。对他们自己也不是坏事,总比被游侠儿宰了好。”
冯紫英道:“莫要弄出事来。”
贾琮随口道:“能弄出什么事儿?不过是些寻常的百姓罢了。难道他们还能跟我不讲道理么?”
冯紫英摇摇头:“下头的人跟上头的较劲不是好事。兵营里头这样还了得?”
贾琮笑道:“冯大哥,你想多了。兵和民是两回事,兵或勇或痞,民或憨或刁。兵是练过的,会打仗;民不过是一群羊,山羊绵羊都是羊,火枪一举全部放倒。只要不把他们逼到绝境,民是最好对付的。而且好骗。”
冯紫英叹道:“罢了,你这么宽的心我也懒得管。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贾琮耸肩道:“依我看,那个什么工会很值得推广。你看,如今商会之权越来越大了,那些商会会首比朝廷官员还吃香些。朝廷又不好随便加税,加税他们也能设法逃掉。早年士农工商、商在其末,乃是因为商贾但凡太招摇了、自然而然有什么侯爷的大舅子王爷的小连襟去明抢。现在游侠儿什么不平事都管,商贾只要不犯法、或是犯法不被抓到,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
冯紫英想了想:“委实如此。这两年京里京外皆有商贾渐渐能与官家争短长了。”
“所以我才说嘛。”贾琮“啊啊啊”的伸了个大懒腰,“权力必须得有监督,最好的监督者就是寻常百姓。让他们跟大财主正面对上他们是不敢的,但偷偷的告个黑状没问题。麻烦的是,老百姓告状可能胡编乱造、浪费朝廷办事官员的时间。倘若有个什么筛子网子能先滤过一遍就好了。”
冯紫英想了想道:“你想以工会来抗商会?”
贾琮连连摆手:“工会哪里有那个本事!商会但凡过了界,必须得朝廷来收拾。但工会可以给朝廷通风报信、打先锋。而且不能给他们付俸禄,悄悄利用一下就好。不然,人家商会不服气的。”
冯紫英再是个通透人物,只读过三千年前的历史书,没上过三百年后的历史课,何尝想得到“工会”是什么?古往今来不曾有过。贾琮胡扯了一通,果然把他的念头扯歪了。半晌,道:“你明白就好。”又说了几句闲话走了。
中华书局的工会没过多久便成立了,石秋生亲自在里头忙基层文化建设。此事一传出去,许多工人伙计悄悄溜过来打听。潘喜贵因管的就是外出联络,这些日子愈发忙了。王福假死了一回,兴致盎然、时常回味,只是不能再去印刷厂左近晃荡、还有些想念。除去冯紫英,朝廷官员没一个留意到了此事。
六月初,南边来信,马来群岛留下杨衡杨安爷俩坐镇,林黛玉贾维斯已起航回台湾府去了。从滇黔两广等地过去的移民渐渐成潮,极缺人主持政务。因燕国新近正在开设各色官办学堂,不论榜上的榜下的、许多举子不曾回乡,想等着有没有机会弄到份差事。贾琮便与贾敘商议撺掇些举子上南洋去。贾敘道:“这个容易。”
两日后,有位极雅致的老先生在举子最多的茶馆里含笑听了半日闲话。此人容貌举止皆不俗、身上的衣衫鞋帽皆昂贵。饶是拣了个僻静角落坐着,想不惹人留意都难。偏他吃了两壶半茶,愣是没人敢上前打扰。
这会子,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丽姑娘蹬蹬蹬的上楼来,穿了身翠绿的罗衫,打扮显见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那丫鬟立在楼梯口四面张望,有人眼尖瞧见了她,顿时直了眼。他同桌的正摇头晃脑念自己昨日新做的诗,见他呆了,便皱眉道:“兄台,小弟同你说话呢。”一壁说一壁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也直了眼。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片刻功夫,满楼的举子都看着那丫鬟呆住了。
丫鬟也觉察出这些臭男人都在看她,登时羞红了脸,愈发慌张的转着脖子找人。几眼后终于瞧见了那老先生,赶忙快步小跑过去,低声喊:“老爷,姑奶奶到楼下了。”
老先生见了她,顿时愁容满面,叹道:“事儿还顺利么?”
那丫鬟微微垂头:“横竖……就那样。姑奶奶气量极大。”
老先生哼道:“什么姑奶奶!又没成亲、连堂都没拜过、男人也不曾见过,怎么就成姑奶奶了?”
那丫鬟赶忙改口:“我们姑娘气量大,不跟那家子小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