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贵州巡抚毕成理下衙回府,向幕僚长吁短叹:“今儿又收了朝廷邸报……太皇太后是老糊涂了么?旧年一年便已卖了十七个爵位了。”
那幕僚宽慰道:“好歹皆是卖给正经人家的。”
毕成理跌足道:“天家威严何在!”
幕僚道:“想是宫中不易,极缺银钱。”
毕成理道:“太祖建国之初岂不缺银钱?再说,如今宫中也没几个人,能有多大花销。”又叹,“贤王也不拦阻。”幕僚张了张嘴,终于不曾说话。
恰在此时,耳听房梁上有人朗声道:“毕大人果然忠良,太皇太后不曾看错了人。”
毕成理大惊:“什么人!”
只见有玄衣人从梁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地上,躬身行礼:“拜见毕大人。”
毕成理见此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神情坚毅、一副忠良相貌,乃捋了捋胡须,问道:“敢问壮士是什么来历。”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块银牌子来,含笑在他眼前亮了亮:“下官刘全。”
毕成理细看会子那银牌,赶忙拱手:“原来是刘千户。”旋即目光起疑,“刘千户怎么会来我贵州的?”
那刘全苦笑道:“毕大人可是以为锦衣卫都已没人了?”
毕成理连声道:“刘千户莫怪,不过是久未得京中音讯罢了。”
刘全叹道:“也不怪毕大人,这几年京中实在艰难。”乃从怀中又取了一物,道,“毕大人再看看这个吧,想来不会再疑心下官了。”
毕成理定睛一看,惊得揉了揉眼再看——真真切切、如朕亲临的金牌,登时双目含泪下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头儿实实在在叩了三个响头。
刘全轻叹一声,上前相搀:“老大人快快请起。”
毕成理抹着眼泪道:“老夫方才失礼,还望刘大人莫怪。”
刘全也抹了抹眼角道:“天下成了如今这模样,忠良已是极难得了。”
二人执手垂泪了片刻,毕成理请刘全上座。刘全再三推辞“使不得”。毕成理道:“刘大人乃天使,理当上座。”刘全推不得,只得坐在上首。
毕成理命人送茶进来,刘全忙道:“下官身负密旨,还望莫要惊动旁人。”
一直在旁不敢出声的幕僚忙说:“晚生亲去取茶,刘大人只放心。”
毕成理也说:“此人守得住口。”
刘全微笑道:“下官知道。下官已详查过马先生。茶么,下官并不口渴,暂且不必了。”那幕僚马先生心中一跳,赶忙行了个礼出去,阖上门。
毕成理乃问道:“依着刘大人方才所言,太皇太后卖爵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刘全叹道:“毕大人放心,这些年卖出去的爵位,来日光复山河后都会废除。太皇太后和戴权公公怕是要在青史上背下骂名了,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如今连国库都在燕王手里,太皇太后想做点事根本没有钱。”
毕成理忙问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何计策?”
刘全道:“下官就不多说了,毕大人再看看这个。”又从怀中掏出两物来。
毕成理一瞧,竟是一份圣旨一份懿旨。圣旨乃小圣人亲笔所书,封贾琮为“复国公”,命他统领忠臣良将除奸臣灭藩王救天子。懿旨笔迹娟秀,乃是太皇太后命忠义荣国府辅佐天子扫除叛逆、清平社稷。不禁大喜:“如此说来,荣国府是圣人这边的?!赦公果然忠良,当年他还了那国库银子老夫便知道了。”旋即又惊喜道,“那两广的王大人岂非也是天子的人?”
“自然。”刘全正色道,“当年,先帝身子将要不妥了,各家王爷蠢蠢欲动。太上皇恐怕再生义忠亲王之祸,为保万一,先调了王子腾到两广,又降了贾琏去台湾,还让贾赦去琼州监军。”他笑道,“只对人说是贾赦想孙子。谁见过皇帝为了成全哪个大臣想孙子、以国事派去他儿子身边的?而江西知府却是七皇子之舅父谢鲸。”
“哎呀!”毕成理击掌道,“这几处竟是连成了一片。”
“不错。”刘全点头道,“且这几处皆不是什么惹人眼红的地方。纵有个什么万一,也好保存下根基来。只是,各家王爷也少不得往这几处送探子,许多事不好做。倘或有个疏漏,太皇太后和小圣人的性命都捏在燕王手里呢。”
毕成理叹道:“委实不易。”
“若想光复正统,一得有钱二得有兵。天下已分,荣国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府里虽富裕,早年的底子都还了国库。没奈何,戴权公公与太皇太后商议,他横竖是个阉人,就把黑锅背了吧。乃出计‘卖爵’。太皇太后笑道,岂能让你一个人担下骂名?哀家横竖是个女流,就与你一道背了吧。故此,头一个买爵的,就是荣国公贾赦。”
毕成理思忖了半日,太皇太后也委实没有别的法子来弄钱,空口白牙是没法子扫平藩王的。只是……“这些卖出去的爵位纵然来日废除,朝廷的威仪仍是伤了。”
刘全低声道:“难道不卖爵,朝廷就还有威仪么?”毕成理怔了怔,颓然一叹。刘全接着道,“除了钱,军队也是必不可少的。要有军队就得有地盘。而天下已分,是没法子替圣人弄到自己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