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璇玑轻轻推开养心殿的门。
两旁的宫人向她屈膝行礼,随后关上了殿门,悄然退了出去。一时间,空荡荡的殿中除了正襟危坐的杨真真,再无旁人,安静得让人感到窒息。
杨璇玑缓步走上前,在母亲面前默默下拜叩首,轻声说道:“儿臣参见母上。”
杨真真只是神情专注地批阅着面前的公文,并不抬头看杨璇玑一眼。偌大的养心殿内唯有两人静静的呼吸之声。杨璇玑垂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良久,才听到上方传来杨真真淡淡的声音:“你昨晚去了杂役司的静苑?”
杨璇玑的身子微微一颤,不敢隐瞒,唯有伏在地上答道:“是的,母上。”
杨真真放下了手中的笔,冷笑了一声。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杨璇玑的面前:“你同你父亲见过面了?”
杨璇玑不敢抬头,低声说道:“父亲他并不肯见儿臣。”
杨真真微微颔首,她望着小女儿单薄而柔美的背脊,骤然冷声问道:“璇玑,你可恨朕?”
杨璇玑一时不明所以,双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掌心却已经微微冒出汗来。她抬头望着杨真真,跪着答道:“不曾。”
杨真真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女儿的目光中寻到些许蛛丝马迹。她缓声说道:“当年之事,你父亲不过是无辜受到了牵连。朕心里明白得很,却听凭大院君任意为之。璇玑,你真的不曾怨恨过朕?”
杨璇玑仰着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母上行事,自然有母上的道理。儿臣岂敢质疑母上的决断?”
杨真真微微颔首:“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朕很欣慰。”她沉下脸来,“朕即天下。而上天焉能有错?焉能有私?无论朕做甚么,身为臣子的第一要务,便是绝对地服从。璇玑,你要时刻谨记,你不只是朕的女儿,更是朕的臣子。”
杨璇玑叩首道:“儿臣自会谨记母上的教诲。”
杨真真淡淡道:“你且起来罢。”
杨璇玑依言起身,却不敢抬头,只是垂手而立。杨真真又道:“昨晚的事,朕已经处理好了。那些看到你的宫女太监,朕已经叫他们统统闭了嘴,不会让太后和大院君有半分的察觉。”她看了杨璇玑一眼,“这是最后一次,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杨璇玑道:“儿臣一定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不敢再有丝毫的逾矩。”
杨真真的脸色稍霁,她轻轻抚弄着腰间的玉佩,发髻上的金龙步摇随之微微晃动,仿佛是不经意地问道:“江南道此番蠢蠢欲动,璇玑觉得朕下一步该如何呢?”
杨璇玑一怔,心思电转,缓声答道:“儿臣以为,江南之心,不过狼子之心,未曾驯服。且江南富庶,以盐铁足以挟持天下,不可妄取。四族虽则同床,实则异梦,虽有钱帛,却无斗志,偏安一隅,已百有余年,妄图中原,难上之难。”她看着杨真真,正色道,“怕只怕,有不轨之心者借江南之事暗度陈仓,自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祸起萧墙,才最最难防。”
杨真真默然无语,良久,莞尔笑道:“璇玑,你奉大院君之命读了这些年的女诫,可有什么心得?”
杨璇玑道:“儿臣也没有甚么心得,不过有所顿悟。”她抬起头来缓声说道,“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杨真真听了一笑,并不多言,只是转身回到了案边,手指轻叩桌案,淡淡道:“朕从坐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明白,无论眼前是怎样的歌舞升平,身为帝王之尊,朕将永远只是天下之独夫,孤家之寡人。父母兄弟,姊妹手足,乃至夫婿子女,一概不可信。”
杨璇玑心中一凛,唯有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只听杨真真继续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未敢有丝毫的懈怠。然,外有强梁,内有贼寇,魑魅魍魉,汲汲营营。昔日,太宗皇帝吞并南陈,使江南江北天下一统,却被渤海赫连氏乘势窃取幽云十六洲。渤海乃虎狼之郡,岂能安于北疆不毛之地?南陈复国之心未死,而渤海入关之心日盛。朕君临天下二十三年,收幽云,平北疆,灭渤海,制江南,若论功业,虽然不敢与太/祖太宗并肩,却也自问无愧于列祖列宗。”她看着杨璇玑,缓缓道,“江南终究是心腹大患,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璇玑,治大国如烹小鲜,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且说说,前宋为何而亡?”
杨璇玑俯身拜倒,双膝跪地,正色道:“启禀母上,儿臣身居深宫,只能纸上谈兵。儿臣以为,前宋之亡,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造就。一者,朝中朋党之争太盛,士大夫终日清谈,言不及义,误国甚矣。二者,先有权阉陈良为奸,而后又有外戚陈靖威父子把持朝政,以致主少国疑,外辱侵凌,内容腐败。□□爷虽起于氓隶,却能在一夕之间夺得关中十九郡,恰是当时的赵宋皇朝已失尽民心,不堪一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
杨真真静静地听着,良久,方淡淡道:“你果真只是纸上谈兵。”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以为然的轻笑,“外戚和党争,犹如两翼,与生俱来,绵绵不绝。人主若圣明,自能运筹帷幄,譬如养蛊于股掌之间。而人主若昏聩,自然是养痈为患,自遗其咎。”她目光深幽地看着杨璇玑,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