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几家愁。
宫城外到处是喜气洋洋。
士族,坊间,皆如此。
要过年了,大喜之年,人人都想来年一定是平顺的。
宫城内却愁云惨淡。
长宁侯府添丁,王曦月受封县主,又是皇后养女,依例羊皇后要派赏,乾元帝也是要过问一二的。
只是披香殿,他已然许久不去了。
长久以来,他想过低头,却知道羊皇后的性子,就算他服软,她也未必接受。
但没办法,这一趟,早晚要走。
就在王曦月平安生产的那晚。
乾元帝没让殿内人通传回禀,径直入殿,羊皇后正就着烛光在看一份列的很详细的单子,大约就是第二日要送到侯府的赏赐。
除了给王曦月的,还有给孩子的。
“这个要单独拿出来,原是我小时候戴过的,后来阿娘放进了我的嫁妆箱子,只是单赏过去又没那个必要,送去时告诉一声,好让昭昭知道我的心意就是了,还有这个是……”
羊皇后正在叮嘱,眼角余光瞥见那抹明黄颜色,顿时收了声。
她侧目,见乾元帝站在长信宫灯旁,在看她。
她皱着眉却没起身,只是把手上的单子放了下去:“官家有事?”
语气漠然,好似过去几十年的
夫妻情分,在某一天,烟消云散。
乾元帝心底原本升起的那些温情,被她的冷淡击退。
他提步,往拔步床坐过去:“裴家添丁,寿光生了个儿子,知道你要派赏赐,朕来看看,也同你商议着。”
“用不着的。”羊皇后挤兑他,始终没个笑脸,“官家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能办好。”
她索性连拔步床都不肯再坐。
对面排开的官帽椅,羊皇后甚至挑了个离乾元帝最远的:“官家很久没来过,我这儿如今也没备着官家爱吃的茶,天色本也晚了,怕官家睡不好,茶水就不上了。”
乾元帝剑眉蹙拢:“皇后!”
他是咬着牙叫的她。
羊皇后迎上他目光:“有什么话,不妨一次说完,下回官家再来,兴许披香殿的殿门就坏了。”
“你……”可能骂她吗?
乾元帝也骂不出口。
她荒唐,无礼,目无君上。
他们不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他是夫更是君,她太娇纵,这般无礼。
只是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多事情已经没法子再追究对错。
他愿意揭过不计较,她……她生来性情如此,一辈子都是这样,原也指望不了她能柔婉些。
“贵妃自请离宫,这
件事你心里多少知道,只是咱们一直没深谈过。”
他才刚说了一句,羊皇后发作起来,冷笑着说:“什么贵妃?萧弘霁谋逆,东海徐氏全族上下都是罪臣,交付有司议罪,我虽在后宫,不过问前朝事,可我也知道!徐家那是株连九族的罪,就算官家仁厚,也要抄家灭门,徐氏这一脉,完了,她从此是罪臣之后,是逆臣贼子的生母!
贵妃?”
她又把这两个字咬重了反问:“后宫内,中宫之下第一人,徐氏可还配吗?”
乾元帝这才变了脸色:“皇后,朕不曾下旨废黜,也永远都不会下旨废黜,她是朕的贵妃,且是唯一的贵妃,将来是要葬入帝陵,伴朕左右的。”
已经被伤害过太多次,羊皇后甚至有些麻木了,好半天,哦了一声:“官家要袒护她。”然后以一种极古怪的眼神望去,“何不废了我?”
“你想是昏了头了!”乾元帝拍案而起,“说的是什么疯话!”
羊皇后却很平静:“我是皇后,百年后难道不葬入帝陵?”
“你……”
“既然也要,却叫我跟她生死同穴?官家才是没睡醒吧?”她彻底放弃了跟乾元帝讲道理,完全的讥讽起来,“在生的时候看
你们两个恩爱情深还不够,死了也不叫我清净,我图个什么?官家不肯废弃她,不如就废了我。”
乾元帝恨得咬牙,“你倒想着自己痛快了,三郎如何?”
羊皇后偃旗息鼓。
她不是怕孩子前程受阻。
实在是乾元帝的那句话。
他不废后,为国本,帝后离心于天下无益,也为三郎前程,他有嫡子身份,做储君才顺理成章,否则大家都做了庶出的儿子,没有谁比谁贵重,论功绩,二郎还要更胜一筹,他如今属意三郎了,才肯包容她。
而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她何其可悲。
十六岁嫁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以为这辈子是圆满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是得上天眷顾的女娘。
到头来,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官家,我不是同你说笑的,要我与徐氏死生同穴,我决计不干。”只是语气再没有方才的戾,余下是一派平静,“官家的帝陵,我就不入了,官家身后若有旨意,千万记得这一宗,我这中宫皇后,做了几十年,给官家撑着体面,也做够了,官家顾念情分,就再寻了风水宝地,为我安置吉穴吧。”
乾元帝不可置信:“你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