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兆之的回答是绝妙的。
他有恨,满腔汹涌的恨意也未必全都是冲着萧弘川。
所有这些,乾元帝心知肚明,关键就在于崔兆之如何回答。
而崔兆之聪颖,乾元帝满意。
他颔首,眼底也掠过赞许,又让崔兆之起身:“说话就说话,朕也不是暴君,问你这些话,你只要如实答,朕都不会怪罪于你。
动辄做礼或下跪,反而显得朕不近人情。”
宽慰三两句后,乾元帝又低低叹了一声:“你这样聪明,以后——若一切属实,总有机会出人头地的。”
乾元帝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弄清了大概的来龙去脉。
崔兆之一听这话,眉心跳动两下,却还是垂眸下去,并不想让乾元帝看清楚他眼底的那些情绪。
而召见他入宫,似乎也只有这么一件事。
乾元帝既然听到了想听的,就叫他去:“回家去吧,好好养病,四郎这日就要回京了,养好了精神,到时候有你御前分说的。”
·
出宫还是李福送的。
崔兆之一直脚踏出宫门,李福在他身后又叫崔郎君。
他转过头回望,李福笑吟吟看他:“官家另有赏赐,稍后会送到侯府去,官
家惦记着郎君身体不好,也不叫郎君自行带回去了。”
崔兆之刚要谢恩,他又忙上前把人扶起来:“官家说了,不必谢恩,一切还是以郎君的身体最要紧。”
他说完就走,连目送崔兆之离宫都不曾。
裴令元和裴令楼两兄弟迎上前来,一左一右把人扶住。
崔兆之哪怕养得再不错,精神多少还是有些不济的,从福宁殿走出来,气喘吁吁,方才不过是强撑着。
他身上大半的分量都靠在了裴令元身上,一直到上了车,马车缓慢而沉重的动起来,驶离宫门口,裴令元才低声问他:“没事吧?”
崔兆之摇头说没有:“瑞国公要回来了,案子要审,心也要放。”
裴令元一皱眉:“官家问了你什么?”
崔兆之冷笑,把那些话原封不动说给他听:“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遭了这么大的罪,官家心里却想着——”
“慎言。”
裴令元还是打断他:“一辈子都要烂在肚子里,这些话是不能说的。你今天在御前回的那些就很好,往后也是这些,永远都只能是这些,再没有别的想头。
谁都知道你心里有恨,但你日子要过
下去,崔氏门楣要振兴,就得审时度势。
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幼时承欢膝下时,有父兄亲长庇护。
尤其是你。”
他知道这话是往崔兆之心里最痛的地方再狠狠地扎一刀,但是不能不说。
裴令楼坐在旁边低低的叫阿兄。
崔兆之唇角的弧度也果然淡了不少,再添上几许自嘲:“你说得对,尤其是我。
我们这样的人,早晚都要顶天立地,支应门楣。
而你尚有兄弟辅佐,我今后只有自己一个。
这些话也无非在你们面前发泄时候才会说几句,真到了外面,叫我说,我也不敢。”
裴令元抬手,落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心里知道就好,天下事,原就不必件件都挂在嘴上。”
“等着吧,等着瑞国公回京那日。”
崔兆之又侧目望去:“至少有一件事,太子殿下和你说的是对的,官家不会偏私,不会向着瑞国公,这就最好不过。
我如今反倒庆幸起来。
要不是官家偏疼贵妃和废王母子,如今这事儿,真不好说,说不准我们崔家就做了替罪羊。
这样天大的罪过,污名一旦背负上,是多少年也洗刷不干净的。”
这倒也
是。
若非乾元帝的偏心,谁又会真的对亲生儿子下狠手?
好在……其实应该庆幸乾元帝是个仁圣明君。
在位这些年,除去专宠贵妃和偏疼废王这件事之外,再没什么糊涂昏庸的。
而即便是偏宠,在紧要的大事上,也没有完全拎不清。
裴令元沉默不语。
崔兆之又淡淡的斜着眼风扫了他一眼,有好多话吞回肚子里去:“反正已经这样了,后果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这几天的清净日子,我还挺珍惜的。”
裴令楼才劝了他两句:“表兄也不用说这样的丧气话,听着叫人怪不好受的,凡事还是要往好处多想一想。
之前御医不是还特意交代过,表兄得心胸开阔些,千万不要郁结于胸,于养病没有好处。”
“我知道。”
崔兆之才笑了笑:“也不用劝我,我嘴上这么说,心里面还是有无尽期盼的,毕竟官家今天说了这样的话,我也不傻,总能听出一二。
太子是官家嫡亲的儿子,这些年揣摩官家心意肯定比咱们知道的多,他也那么说,我自然会往好处想。
况且再坏有能坏到哪里去?”
他靠在车厢内壁上,双手交
叠着,捏了捏自己指尖:“已经不会再坏了。”
家破人亡,心爱的女郎在眼前,他却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