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的态度并非模棱两可的。
天子金口,一言九鼎,这样的话一旦说出了口,来日是必定要履行的。
王元明初来乍到,在凤阳还没站稳脚跟,忠敬伯府早就立不住了,他将来在外行走,最起码在这一年半载内都是要靠着长宁侯府的,但裴家的本事也没大到能在御前指手画脚,他究竟能不能立得住,把忠敬伯府的门楣再支应起来,还不是要看官家是否恩宽。
现下好了。
这趟进了宫,得了官家这样的话,回了家去告诉长辈们,一家子都高兴。
王元明有些怔然,裴令元已经替他谢了恩:“官家仁厚恩宽,厚待忠敬伯府,臣代表兄谢过官家。”
等到他的话音落下去,王元明才猛地回过神来。
乾元帝这话——他深吸一口气,才又提了长衫下摆,双膝一并,软着腿窝跪下去:“臣谢官家天恩!”
他行礼问安没有半分出错。
其实私下相处,乾元帝不爱看臣子这样,越是恭敬,他们君臣之间也就越是生分。
他坐拥天下,真心人却没有几个。
专宠贵妃这么多年,无非因为能说上几句真心体己话,连皇后都不成。
身边
近臣不是没有,而是没人愿意跟他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从老师辞官去朝之后,他的身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能踏踏实实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
当初裴令元年纪小,人家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
如今年岁渐长,反而没有了昔年那股子勇劲儿,多了沉稳之后,就更像是君臣了。
新来了一个王元明,别看二十六七岁的人了,一张白纸似的,放在身边栽培几年,将来也能好好的为他所用。
就算是这个位置不是他在坐,像王元明这个年纪,再过个十年八年,正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哪怕他身后依旧有长宁侯府的势力,似乎也都不重要了。
经过西北一案,很多事情也只能尘埃落定。
大邺走到今时今日,长宁侯府的富贵荣华,再保全三代,是必然的了。
但没必要计较追究。
或许连同裴令元在内都不是他所想要的纯臣,可是足够忠心,也尽够了。
于是乾元帝噙着淡淡的笑意让王元明起身:“朕还记得,你年幼时候,你阿耶回陪都述职,你就跟着你阿娘,还在皇后宫里请过安,朕那日得了些好
消息,回后宫那会儿正好遇见你跟你阿娘出宫,小小的一个,白白净净,跟在你阿娘身后,乖巧又可爱,彼时朕还夸赞过你呢。”
这些事情王元明怎么会知道?根本就记不得。
裴令元就要替他再回禀:“官家,表兄少时……”
乾元帝一摆手:“朕知道,晚些时候出宫,叫御医跟着一道吧,当着你祖母的面儿给元明诊个脉,好让家里的长辈也跟着安心下来。”
二人便又要谢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成天谢来谢去的,朕又要免你们的谢,快起来坐着吧。”乾元帝拨弄着面前的盏盖,“虽然是下旨传召,但本身也没什么事,就是来了盛京,总要见一见。
朕也知道你这趟陪着寿光回河间,是因为忠敬伯病重,机缘巧合之下寻回了元明。
前阵子朝廷有好些事情,你也知道,朕这程说是心力交瘁也不为过,顾不上别的,才一直没有召见。”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叹了两口气。
那两声其实是低浅的,却足够传入到裴令元耳中去。
他心里很清楚,是为了西北的案子。
只是他目下也不想接着乾元帝的话往下说。
他该
做的,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就是乾元帝圣心独裁的事儿。
要真是经此一时,萧弘霁还能够平安度过,他也是真的要考虑以后的问题了。
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而已。
乾元帝看他不接茬,心里也有数,目光淡淡的收了回来,这事儿也没再跟裴令元深谈,转而又把话挪到王元明身上去:“元明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毕竟在外头流落快十年,好些事情他也不知道,朕虽然有心委以重任,但现在……你是知道的,朝廷里的这些事情太多也太繁琐,倘或不是熟悉了,上手太难,尤其这还是在盛京。
就算是那些士族勋贵,宗亲人家,他摸不清门路,也根本没法子当差办事儿。
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话当然是冲着裴令元说的。
乾元帝高高一挑眉,这话说出口,王元明与裴令元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的。
王元明本来就打定了主意今天在乾元帝面前就不打算开口多嘴的,他能回得上话的就回禀一二,自己回禀不了的,左右都有裴令元在,总能帮他应付过去。
果然裴令元已经又开了口:“官家的意思臣明白,如今表兄来
了,家里长辈们也操心着这个,宫里的内监们只能教导些礼数规矩,让表兄在外行走时候更周全些,但外头的人情往来肯定不成,还得我们帮他把这些慢慢的给弄清楚的。”
“是要弄清楚,但也不能太慢了。”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