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煦之与众人辞别过后就搬出了长宁侯府。
大名府的案子还在调查中,朝廷重视,仍旧派了官员往大名府去,先前刑部和礼部拟定的官员名单上,也只单把裴令元一人摘了出来而已。
外头人心知肚明。
大名府那些人告到凤阳府,案子的来龙去脉很好弄清楚,如今用不着叫萧弘昀去坐镇了。
他不去,裴令元就不去。
长宁侯府的那位世子爷,向来是和平国公形影不离的。
从年幼时候起,一直都这样。
年岁渐长,也不避嫌。
本来也没那个必要。
人家情同手足,说不得比宫里面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感情真的要更好呢,避什么嫌?
不过裴令元会登门,是出乎崔煦之意料之外的。
如今他住在客栈里。
一时说要回清河郡去,也还有些事情要交办清楚。
来了凤阳府这样久,认识了不少朋友,往来走动,私交不错的也很多。
来时带着目的,不堪与外人言说,现下要走其实也是灰头土脸。
事情没办成,没法子办了,又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他都没脸去说嘴。
姑母说让阿耶主动上折子请罪,罪责轻重,全凭官家心意,长宁侯府不会帮着求半句
情。
真等到传开,往后他大抵也是没脸再到凤阳来走动什么的了。
这次回去,以后真就是有缘再见,所以临走之前,还是想跟这些朋友都见一见。
横竖也已经先修书送回家中,把一切说与阿耶知晓,好叫阿耶提前准备着,无论是请罪的奏本,还是清河崔氏要一力承当官家雷霆之威这事儿。
他回不回去,没什么用,一点忙也帮不上。
早日和晚日,根本没有半分差别。
更何况他……他其实也是不甘心的。
裴令元推门进屋,崔煦之正在看书。
他一眼看见,认得出来那卷书。
前些天见小姑娘捧了一卷,他随口一问,才知道是崔煦之送的,说是那天要到外头书斋去逛逛,随手给她带了几卷,她瞧着确实还不错,闲来无聊才拿出来翻阅一二。
书倒也算是正经书,讲的虽说是怪谈志异一类,却也实在算不上出格,正经书斋里会摆出来卖的那一种,年轻的女孩儿觉得新鲜好奇,的确爱看这些。
以前清宛也缠着他要过,故而裴令元也没有很放在心上。
此时在崔煦之手边又看见同样的书,他才蹙拢眉心,面色阴沉下去。
倘或只是觉得小
姑娘会喜欢,那没什么要紧的。
可要是存了别的什么心思,动些歪脑筋,哪怕是背着人,裴令元也觉得难以容忍。
崔煦之显然把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得真切,然而他起身来迎上两步时候,却笑出声:“表兄是真的很着紧曦月表妹。”
裴令元脚步都未曾一顿,径直往官帽椅坐过去,等到落座下来,才抬眼扫去,眼底漠然一片,全然没有半分先前时候兄友弟恭的景象和情绪。
崔煦之心下叹气,面上不显得。
“那是自然。”
裴令元接的坦然,大大方方就承认了。
似乎也不在意料之外。
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也本该是这般行事做派。
从不拖泥带水,是个很果决刚毅的性情。
若做了上位者,杀伐果决,再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
亦或者,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也同样可以做好。
这才是裴令元的真本事。
他表现出来的所有,都是他想,而非他仅能。
崔煦之深吸口气,在他正对面的位置坐下:“我没有想过跟表兄争。”
话音落下,哂笑着,最后抬头那会儿,整个人有些萎靡,强撑着上扬起来的唇角也染上苦涩:“我也抢不过表兄
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更无心儿女情长,至于别的——曦月表妹金尊玉贵,经此案后,清河崔氏会是何等下场,无人能知,我也未必配得上。”
这就纯属是他想多了。
到底是久在清河,不知朝堂深浅,更不知官家脾气秉性。
官家实则仁善。
御极几十年,真说杀伐果决,大抵也只有初登大宝那时候吧。
内忧外患,是逼得官家不得不。
再往后的数十年间,四海升平,平定逆反,官家一不劳民伤财,二不徭役赋税,三不兴兵起战,四更从未见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平心而论,官家当得起仁君。
老百姓都有目共睹的事,崔煦之定然知晓。
只不过是为人臣,心中生出惊惧,总会胡思乱想。
他到底不是近臣,铸造假币,罪同谋逆,怎么不怕呢?
也是因为,眼界不够。
裴令元忽而一眼扫量过去。
崔煦之总觉得他那样的眼神里别有深意,眉心下意识蹙拢:“表兄怎么这样看我?”
“你是清河崔氏宗子,也二十岁的人,这么多年,阿舅一直都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这话说的实在没头没尾,叫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