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桉站直身体,一时兴起想要夺过那件被她紧握的斗篷,却又忽然停手。
只见那双握着斗篷的小手反而握得更紧,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口中低喃着一个名字:“蛮蛮…”
陆时桉身形一顿,低头凝视着地上的女子,慢慢地弯下腰,双手轻轻捧起她苍白的小脸,神色在昏暗的刑房中逐渐变得冷酷而阴沉。
他哼了一声,声音中透露出不悦:“你说谁?”
“我说蛮蛮…我知道,她在哪里…”她虚弱地回应。
蛮蛮,正是那些神秘莫测的美人灯其中之一。
谢毓婉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她能感受到,这个名字对陆时桉而言,意味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性。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地面上的女孩再无声息。
景阳静立不动,薛城的拳头却悄然紧握。
陆时桉弯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声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冷漠:“速去传鹿鸣来给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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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满月蜷缩在角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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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景阳轻手轻脚地步入书房,将一碟刚出炉的马蹄糕放置于古旧的长书案之上,首辅今日尚未进食。
他目光落在书案上,只见洁白的宣纸上工整书写着“永寿”二字。
景阳低下头,压低嗓音询问:“夜色已深,大人是否需要准备膳食?”
陆时桉搁下毛笔,将那张写有“永寿”的宣纸移到烛火旁,静静看着它化为灰烬,握于掌心。
他搓揉着指间尚有余温的灰烬,沉声道:“等她醒来,安排她去内务府。此事你亲自监督。”
景阳恭敬地应诺,退出了房间。
“永寿”二字,景阳心中了然。
那是指永寿元年,京城寒冬时节。
那时,大人与存活下来的七位孤儿共同经历了那场令京城震撼的灾难。
这七个孩子,全靠一名叫蛮蛮的女子救助才得以幸存。
她比他们年长八岁,对他们而言,她的恩情如同赋予了新生。
在孩子们眼中,她就像是他们可亲可敬的大姐姐。
然而时光荏苒,蛮蛮最终嫁给了一个表里不一的男人,陆平昭。
不久之后,蛮蛮神秘失踪,至今已逾八个春秋,她的下落成为了不解之谜。
这段尘封的过往,是从薛城那里知晓的。
薛城,也是当年那群孩子中的一员。
其他的孩童,却未能逃过命运的捉弄,早早离开了人世。
他们曾经的故事,被繁华的上京城渐渐遗忘,为人所避忌,甚至遭人唾弃。
没有人关心他们的生,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
但他们的生命,确实在某一刻闪耀过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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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毓婉再度睁开眼,已是次日的午后。
满月红着眼圈守在床畔,双眼肿胀如同熟透的核桃,一副心痛的模样。
谢毓婉浑身无力,模模糊糊回忆起昏迷时被灌入苦涩的药液,以及身上几处隐隐作痛的针眼。
满月见状,急忙擦去眼泪,小心翼翼地扶谢毓婉坐起,为她披上已经烘干的衣物,脸色苍白地说道:“冯公公交代,四姑娘醒了,我们就该准备去内务府衙门了。”
谢毓婉闻言,愣住了,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
难道,终究逃不出那个宿命?
得知谢毓婉苏醒,景阳差人送来了食物,但谢毓婉却食不下咽,一想到自己即将重复前世的悲剧,心如槁木。
景阳注视着她,缓缓道:“人啊,只要没走到绝路,总还能看见一线生机。但如果自己先认输,那就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谢毓婉怔怔抬头,目送景阳离去的背影,眼中那抹黯淡渐渐退去,投向桌上的饭菜,勉力挤出一句话:“满月,我们多吃点。”
没错,认输就是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用餐完毕,景阳引领她们前往内务府衙门的司礼监,与苏公公简短交接后,便默默离去。
苏公公的眼神如同锐利的刀锋,在谢毓婉与满月两人身上缓缓刮过。
他轻巧地端起茶杯,碧绿色的茶汤在他苍老的手掌中微微摇曳。
那双历经沧桑、泛着淡淡白色的眼眉轻轻一挑,他那尖细的声音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冷漠:“一个送往司苑局,一个则安排至浣衣局。”
他的视线在谢毓婉和满月间游移,没有更多的言语,但那交换的眼神中透露的信息再明显不过。
谢毓婉心中翻江倒海,前世的记忆涌来。
在那个世界里,她的命运被囚禁于内织染局,日复一日地与染缸为伍。
而此刻,司苑局这个名字意味着她将要踏入的不仅仅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更是一个需要亲手耕耘、播种的菜园子。
内务府下辖的十二监、四司、八局,每一个等级的跌落,都预示着身份的更低一等,工作的更加繁重。
司苑局与浣衣局,两者位居末流,是宫中最辛劳、最肮脏的工作,而她竟然只能在这二者间选择。
谢毓婉的身形微微一颤,内心却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