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是个老实人,活了大半辈子,一直也都是孝敬父母团结兄弟友爱邻里,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只是命不太好。
原本与媳妇崔氏育有一子二女,若能看着他们平安长大,娶妻或嫁人后安安稳稳地生活,倒也是一桩福气。奈何造化弄人,小儿子蒋玉在雨尘被人贩子拐走的第二年,才三岁多点的时候便染上怪病夭折了。
雨尘的大堂姐蒋梅,几年前经人介绍嫁给了邻村的一位木匠,嫁过去才发现那木匠不仅酗酒,还好赌,每次赌输了回家灌点儿酒水便发疯找茬儿,经常打的蒋梅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蒋梅过的不顺便拿孩子撒气,前两年唯一的女儿不堪忍受母亲的大骂,非常有骨气地离家出走了。木匠从那心灰意冷,只能靠终日在外花天酒地来排解心中闷气,彻夜不归早不是什么稀罕事,整个家算是散完了。
二堂姐蒋沁也比她姐姐好不了多少,自由恋爱嫁给了本村的渔夫,那人倒是精明上进,只一点,是个孤儿。当初蒋沁不顾父母反对,哭爷爷告奶奶也要嫁给他,后来生了孩子没个婆家人帮忙照看,丈夫只好每天早起来先给她娘儿俩烧好水做好饭再出去赚钱,晚上孩子闹起来他还别想睡个好觉,这样内外兼顾的生活令得渔夫十分辛苦,蒋沁看着心疼,没办法只好求母亲过来帮忙分担下。
可崔氏从一开始就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二女婿的,她过去了哪是帮忙啊,根本就是添乱。试想一个大男人,进出都要受着丈母娘一张冷脸,日日听其冷嘲热讽的,再好的耐心也该消磨殆尽了吧。
蒋沁将这些看在眼里,她们没多余的银子专门请外人过来帮衬,便跟渔夫商量先把儿子放在娘家养着,长到稍微省心些的时候再接回来,她也好抽出空来做些零工来补贴家用——养大孩子总需要不少银子的。谁知那渔夫一听便急了,蒋家一早没了儿子,大女儿家生的又是个女子,便一直欺他是个孤儿,打主意让他儿子姓蒋呢,这一送过去,还不是上赶着要给儿子改姓了?!
夫妻俩因此起了矛盾,昔日的浓情蜜意早就透支过度,日日里因为一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的昏不消停,崔氏心里不痛快,心里又舍不得自己女儿受苦,只好憋着一肚子闷气回来跟蒋方发泄。
蒋方是个闷葫芦,可他还有弟弟妹妹们啊,除了雨尘的父亲早逝之外,蒋方剩下两个弟弟也都在本村,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么秘密?了解到老大家的情况后,两位弟弟倒不好意思自己开口,只关照自家媳妇找机会旁敲侧击提点下,让崔氏不要太过分。
这下崔氏可不干了。啊?就你们娘家人多,我就没有兄弟姐妹了是不是?那日受了妯娌们的“提点”,关起门来便与蒋方大闹了一场,闹完自个儿跑回娘家哭了个天昏地暗,第二天娘家人便闹到了蒋家。于是蒋家兄弟再闹回去,崔家拉着姐妹再闹回来,蒋家再拉着妹妹闹回去……这没完没了的,已经成为村里的明星家庭了。
雨尘在蒋方的左邻右舍陆续过来家借东西,几乎要把他家抄了的氛围当中,断断续续地听蒋方倒完这些苦水,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蒋方是个不善表达的老实人,身为蒋家老大,平常有什么苦处都只能干受着,这番对雨尘毫不避讳地全倒了出来,可见他真是憋坏到一定程度了。
并且雨尘瞧着他,的确比印象当中不知憔悴了多少,温润的气质倒是还在,只是眼角的皱纹,微佝的身形,两鬓的白发以及黯淡的双眼,无时不刻不在强调着他这些年过的到底有多不顺。
雨尘讨厌那两个公主病的堂姐,对一直把她当累赘的崔氏也无甚好感,如今知道对方落得如此下场,坦白说雨尘觉得自己是有资格幸灾乐祸的,她甚至觉得这根本就是冥冥之中的一场因果。
然则蒋方帮她双亲料理后事,又肯收养他,对他是有大恩的。他过的不好,自己断没有理由高兴起来。只是这种家务事她也没什么立场参和,除了一句干巴巴的“会好起来的”,再没别的台词安慰。
蒋方也好奇怪自己为何会对好多年没见的侄女说那么些话,一时也不知是该感到轻松还是懊悔,讷讷地坐在雨尘对面,甚至都忘了问她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这一趟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静静地在那儿低着头不出声。
倒是雨尘觉着气氛尴尬,主动开口道:“我这次回来主要想祭奠下父母,只是来的途中,听说二老的坟大抵是已经迁了,”
蒋方回过神,一点头后只来得及吐出个“嗯”字,便听门外有人尖锐地喊道:“哟哟哟,当初在我们家白吃白喝那么长时间一声不吭走了,我还当是脑子突然开窍了晓得回来报恩了呢,原是专程跑这儿要账来的!啧啧,租架马车回来倒是做足了面子,现在外面半个村子的人都说你混的有多好了,我们可不愿当那个冤大头给你填里子!”
雨尘一听这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
蒋方也腾的一下站起来,朝着门外喝道:“贱妇,乱说什么呢!”
崔氏之前得了邻居们的消息,慌不迭从二女儿家赶了过来,因摸不清雨尘这番是什么心思,便未急着进屋,先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子,听得丈夫净跟人说些家丑已是气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