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也笑看着他,等了一阵才催他道:“二兄快说啊。”
孟显满心畅快,也不拖沓,直接就跟他说道:“阿彰,你在进学了吧?可曾听说过邹忌?”
“邹忌?”孟彰很快将人跟名字对上了号,“就是两汉时代刘向的那篇《邹忌讽齐王纳谏》的邹忌?”
孟显点头,就抽回手,从床榻边上站起。
他踱步走了几步,双手虚虚拂过他自己的头发、衣服,做整理状。
待几步以后,他回身,侧眼看孟彰,同时念诵起那篇《邹忌讽齐王纳谏》的一段。
“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轶丽。朝服朝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念诵完这一段,孟显给了孟彰一个眼神示意,让他自己细细体悟。
孟彰心中笑到打跌,面上却做恍然大悟状。
“二兄你可真聪明,居然想到让他们比美!厉害,厉害,着实是太厉害了!!”
孟显满意至极,他重又踱了两步,方才转了身,回到孟彰的床榻前坐下。
孟彰坐直身体,亲自将早先被孟显放下的杯盏又给孟显送了过去。
孟显接过杯盏,端重呷饮得一口。
孟彰见得,更是不遗余力地夸赞着孟显。
“二兄,你这次可真是抓住了他们的心坎上了。都是名门望族的郎君,只在姿仪这一事上,谁又真的心服了谁?”
“姿仪、状态,本就得诸位世家子、望族子相当看重。他们自家时常里也暗下相互比较着,现在二兄你推着引着,将这件事跟五石散牵扯到一处,自然就省了许多力气了。”
“了得,实在是太了得了!”
五石散的副作用,孟彰和孟显可都是很清楚的。服食了五石散的人,即便表面上看来,脸色红润有光,可实际上……
却是内里亏空,神魂污浊。
这样的内里,或许寻常的镜子看不出来,可孟显令人制成的那批镜子,却是无论无何都不会让它蒙混过关的。
一旦有人用那样特制的铜镜窥破了服食五石散的那世族子、望族子的内里,事情都瞒不住。
因为,所有的世族子、望族子,其实都是对手。
哪怕是同一个家族的族兄弟,明面上看起来和睦孝悌,可实际上他们也在相互争夺着家族的资源。
没有人会帮另一个人瞒着。
区别只在于……到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道破;还是只在比较局限的范围中点破罢了。
孟显满意地哼哼了一声,故作骄傲地斜眼看了看孟彰后,孟显也夸赞孟彰道:“说起来,阿彰你在阴世天地里的做法也不错。”
“省事。”孟显总结道。
阴世天地与阳世天地是不同的。阳世天地里的生人,虽然被族里、被世道给积压着不得不低头,但他们其实仍然有希望。
那希望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那即是,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有可能寻得机缘,不断精进修为,最后凭借最根本也最野蛮的力量镇压万象,将自己送到云端之上。
他们始终有着这样的希望。
但阴世天地里的阴灵却不同。
失却了肉身,只剩下魂体承载真灵的阴灵们,不论生前是何等的天资,不论他们生前是什么样的修为境界,不论他们生前是何等的辉煌与煊赫……
在阴世天地里,他们的修行都只是徒劳。
仿佛,他们再不能往前迈出一步。
那样的绝望,能吞噬去所有的心气。
不是心智绝对坚定的修行之人,很少有人能一遍遍地运转自己魂体里的元气。
安阳孟氏的族人不少,尤其是阴世天地里的,更比阳世天地里的族人多。可是,饶是那样庞大的数目,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能够真正走出来。
或许是彻底绝望了,或许仍然在无望地挣扎……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就当前而言,结局都是一样的。
还没有人,能够以阴灵之身,只凭借修为,从茫茫的族人中走出来站到人前。
应是还有人在无声地坚持的,但绝大多数的人,却是被斩断了凭借修为继续往前、往上的希望。
他们只能困守在原地,陷在牢笼里,成为相互撕咬的困兽。
他们原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自己的魂体消散,意识湮灭。
但孟彰出现了。
明明是阴灵,孟彰却还在往前走,而且那前进的速度,还一点都不比生人慢。
一时间,孟彰身上汇聚了磅礴的明光。
他成了希望。
不单单是世俗阶位层次跃迁的希望,还是修为破境、继续往上精进、提升寿元与力量的希望。
想到这里,孟显其实很有些心疼的。
他们幼弟,生时也只得八岁,却变成了族人乃至更多阴灵的希望……
背负着重担往前走的滋味,真是谁体会过,谁知道。
可是再心疼,孟显也不能在面上显出分毫。
因为这是孟彰自己择定的道路。
他这样走,他愿意这样走。
孟显作为兄长,即便再心疼,也没有拉着他非让他换一个办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