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正值壮年, 怎会突然驾崩?
此事,朝中诸臣都觉得十分蹊跷。
七月时,圣上夜间常有惊惧之状, 夜不能寝, 以致神思恍惚头疼不已, 御医们束手无策,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言南方星象有变, 恐危及紫微星, 便在宫中开坛做法,请圣上斋戒沐浴, 闭殿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皇帝便依言斋戒沐浴, 在观星殿内祈福。
朝政之事, 皇帝一向惫懒,如今朝中有太师辅政,别说皇帝只四十九天不上朝,去年皇帝偶感风寒,不知为何缠绵病榻许久, 那段时间朝政几乎全由太师处理,未出任何岔子,皇帝病愈后亦十分满意。
此次皇帝闭殿祈福, 朝政之事便全交由太师处理。
观星殿内, 皇帝正盘珠念经,宫人缓步走近, 低声道:“太师来了。”
珠子绕在腕上,皇帝轻抬了抬手,眉头皱得极紧, 由宫人搀扶起身至偏殿。
不多时,绯红官袍入殿,皇帝微眯着眼,宫人正在为他按头,一股清新的药香飘来,皇帝面露放松之色,“子规,你来了。”
“陛下今日可好?”
“还是老样子。”
皇帝不耐地睁眼。
莫尹面上的病容比他更甚,面色苍白若纸,一双眼倒很明亮,但正因为双眼清冷有神,反衬得面容愈加病态,他面上微微带笑,“陛下瞧着脸色好了许多。”
皇帝叹了口气,“是么?朕怎么觉着还是不舒服。”
“折子……”
“不必看了,你决断就好,”皇帝一抬手,“朕头疼。”
莫尹轻咳了一声,“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说朕,”皇帝语气亲昵,“你呢?太医给你开的保心丸用了么?”
“一直用着呢。”
莫尹道:“若不是太医妙手回春,臣可能都熬不过去年冬天。”
对这位心腹宠臣,皇帝是一步步考验,也是难得莫尹这般孑然一身,无家无口无党无派的孤臣,身子骨也弱得很,太医在莫尹面前不敢明说,在皇帝面前说的倒是直白,说莫尹身子亏空得厉害,如今都是要用极珍贵的药材吊着命才能强撑下去。如此大补,也只是让他面上瞧着精神不错,实则不利调养,如饮鸩止渴一般。
所以皇帝才那般放心地放权给莫尹。
一个活一天挣一天的人,提防什么?怕什么?他可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御令处将每一位朝臣的言行都监视透彻了,如有不臣之心,他立时就能知晓。
而且莫尹办事从来尽心尽力,从无踏错半步,私心是有的,皇帝知道他心里还是过不去,对严党残余见缝插针地就要赶尽杀绝,对此,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人都有私心,这点私心,他也不是不能成全,杀了那么些人加起来也不如莫尹得力。
皇帝在偏殿休息,莫尹在一旁批阅奏折,往常批阅完毕,皇帝都会一一浏览,这段时日皇帝实在头疼难忍,还时常眼花耳鸣,便随手指了几本,唤来御令处的读给他听,听了一会儿,皇帝便摆了手,眉头紧皱地叫人端药来。
太医无用,如今皇帝都是喝符水,还有些许效用。
涩苦的符水饮毕,皇帝被搀扶着在偏殿的软塌躺下。
宫人将折子抱出殿内,殿内安静下来,两位宫人一头一尾地正在轻轻打扇,殿外有数位御令处的人躲在暗处守卫。
皇帝闭着眼睛,正在昏昏欲睡。
莫尹悄无声息地站到榻边,凝视了一会儿后向着两位宫人轻摆了摆手,宫人们恭敬地一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盛夏时分,殿外亦是安静,观星殿里除了人以外,能发出噪声的活物全被御令处的处理了,殿内殿外几乎便等同于死寂。
殿内只剩下莫尹与皇帝二人,若是此时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莫尹便是头号的嫌疑人。
莫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从皇帝那张虚浮的脸上扫过。
皇帝总以为他身子虚弱,活不长了,觉得他无欲无求,只是心胸狭隘,容不下与严党有关联的任何人物。
其实皇帝想得也不算全错。
他是容不下任何与他有仇之人。
莫尹伸出手,他的手苍白而冰冷,手指轻轻搁在皇帝的咽喉上,所触碰到的肌肤是热的,下头血液汩汩流动,皇帝很虚弱了,但他还活着。
手指猛一用力,几乎是在瞬时,皇帝就醒了,他以为自己又是惊惧做梦,睁开眼却觉呼吸有异,再看才发觉自己竟被面前之人掐住了脖子——
“陛下醒了。”
莫尹面色苍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两指如钩般深深地嵌入皇帝的咽喉,皇帝想要挣扎喊叫,却觉周身无力,四肢都像是醉了般仿若飘浮在空中,半点不能自主,皇帝惊骇无比,双眼瞪着面前忠心的宠臣,如待宰羔羊一般惊惧却又无力。
“我原本想让陛下你在睡梦中安然离去,也算全了我们君臣之间一番情谊,”莫尹微微笑着,“可我想了又想,还是觉着你不配。”
“陛下,流放途中,我一直在想我落到今日下场,到底是谁之过错?”
“是我在官场上不够逢迎,无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