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武道:“这有什么相干?难道书生便不报仇?”
莫尹笑了笑。
程武难得见他笑,不由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程武是个嘴闲不住的,不依不饶地问,莫尹先是不答,等程武急得面红耳赤,才不紧不慢道:“笑你没有看上去那么傻。”
“你——”
程武又絮叨了一路,将自己的救命之恩反复说了数遍,终于到了旧官邸前。
庸城这样的小城,莫尹在朝中自然未曾听闻,但对乌西的状况也是略知一二的。
西北苦寒之地,无甚油水,来此地做官的全是朝中无人的,几乎也算是一种变相发配,在这熬过一段时日之后,但凡有些门路志气的,都会想尽办法使了银子从这鬼地方调走。
旧官邸荒废了两年,如今倒是看着不错,年节时分,装饰得颇为喜庆,一路都有人提着东西往处赶,也是难得的热闹。
莫尹随程武进入府内,便见府内其实也稀疏平常得很,里里外外摆了长桌,廊下架了几口大锅,男女老少说笑饮茶,年节的欢喜劲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又熬过一年了,又平平安安度过一年了,这对于他们这些边境百姓而言比什么都强。
也有一些脸上略微强颜欢笑的,譬如带着莫尹找个角落坐下的程武,先前坐下的一些男男女女,都是默默不说话,脸上也带着笑容,眼神很歆羡地看着聚在一起的几家人。
两拨人咋一看都是欢喜的,只是稍一分辨,便能瞧出谁是真欢喜,谁是假欢喜。
“武哥。”
程武身边一个瘦削汉子拱了拱程武的胳膊,“这就是那个跑商的?”
莫尹低垂着脸坐着,仍是戴着兜帽。
程武点了点头。
“看着不像啊。”
程武扭头,“哪不像?”
那瘦削汉子名为张志,脸长如鼠,一双绿豆眼机灵无比,“像个读书人。”
程武闻言哈哈大笑,莫尹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兀自岿然不动,张志不知道程武笑什么,也跟着笑起来,他和程武一样,都是光棍一条,家里人全没了,不过他家里人没得早,好几年过去,也渐渐习惯了,他与程武是自小的交情,程武健壮,他瘦小,他挨欺负的时候程武会帮他一把。
“你昨日才回来的吧?”程武道,将脸一板,“不会又在外头偷鸡摸狗去了吧?”
“哪能啊,”张志缩了缩,“这地方,我偷谁去啊?偷军营,偷蛮子?那我也不敢哪。”
程武听到蛮子就板下了脸,笑容渐渐消失了。
张志见他这般,也不笑不言了,给程武倒了碗茶,想了想又多倒了一碗,从桌上推给莫尹。
莫尹从兜帽中斜过脸,“多谢。”
张志点点头,心说这哪像个跑商的,那通身的气派,看着像是做官的,至少也得是个县太爷吧。
庸城没了父母官,但还有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将年节的宴会搞得有声有色,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各家各户带来的吃食,新鲜的瓜果蔬菜没有,牛羊肉腌菜也是一大盆一大盆地堆着,还有整坛整坛的酒,都是温过的,年轻强壮的汉子抱着酒坛子在众人面前的酒碗飞快跑过,倒满了酒,也赢了满堂喝彩。
不仅如此,还有吹拉弹唱,载歌载舞的,喝酒吃肉,很是热闹快活,就连程武也跟着悠扬的琴声轻轻摆动起了肩膀,所有人都终于乐了起来。
莫尹端起面前的酒碗,一口一口慢慢品着。
程武见他喝酒,忙提醒道:“这酒劲大。”
莫尹慢条斯理地已经将整碗酒都喝了,“是不错。”
程武瞠目结舌,“行啊,你这酒量,我还以为你一沾就倒呢。”
莫尹笑了笑,“不至于。”
如此热热闹闹地便到了子时,老族长端着酒碗上台,“各位,”他已须发皆白,一双浑浊的眼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众人也都举着酒碗看着他,“过年了。”最终也仅仅只是苍老的一声,老族长伸出手,将碗里的酒洒在地上,众人也纷纷如此,莫尹坐的这片,在不知真乐假乐了半夜后,响起了一点哽咽悲戚之声。
年过了,天气就慢慢暖和了,马上就要开春了,开春就又要遭难了,年年如此,渡劫一般,即便躲过了去年,谁又知今年不是轮到自己?这样的念头,众人虽然不说,但却如阴影般在每个人的心头闪现,令过年这般欢庆的时节也笼上了一层阴霾。
程武默默的,面上不知不觉已淌了满脸的泪,他嘴唇微动,轻轻地哼起了一段城中流传百年的旋律,那旋律悠扬,仿佛在诉说着边境小城的凄惶悲苦,谁来同情他们?谁来可怜他们?谁来帮帮他们?
众人一面跟着哼唱一面落泪,本是欢欢喜喜的脸上也全都露出了悲色。
原来真欢喜也是假欢喜,刀悬在头顶,有谁能真欢喜?
莫尹摘了兜帽,寒气瞬间袭来,肺腑发痒,他轻轻咳了一声,在角落中慢慢站起,程武抹了把泪抬眼,却见莫尹提起了地上的酒坛。
那酒坛如圆肚一般,两个四五岁的小孩才能合抱起来,他却轻轻松松地一手提起,先给程武的酒碗里添了酒,然后提着酒坛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