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莫尹,口唇轻轻动了动。
莫尹眉头微皱,作势凑近了些,“什么?”
贺煊的声音太低了,他没听清。
肺腑间宛若压了块巨石,贺煊痴痴地望着莫尹,这张脸,他有十年不见,却也从未曾忘却分毫,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喜怒哀乐,他都见过,他都记得,他死时心中遗憾许多,悔恨万千,可也是欢喜的,欢喜终于能再相见了,再也不是孤坟话凄凉,只在梦中忆。
“……去过几回。”
贺煊缓缓道,他字字沙哑,似难以言说,莫尹听了,心头一震,他看着贺煊的眼睛,那其中百般的痴缠眷恋,不知又有多少痛楚憎怨,若说这是装的,那贺煊便可登台唱戏去了。
莫尹不想信,他也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人生在世,他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面前的贺煊是真的,他的眼睛也是真的,官场上人人瞧着都挺真,圣上爱俏,所择选的全都有一张好脸,然而好皮囊之下,真真假假谁说得准?可莫尹却觉着贺煊的眼很真。
他是不是昏了头了?怎么敢真去想贺煊所提的荒唐事?
贺煊到过蓝田。
去做什么?
他们在蓝田相见了么?
贺煊千里迢迢地赶来京师助他科考,他同他饮酒,谈及探花之恨,贺煊与他不过一面之缘,却能那般懂他的心思,他杀了那么些人,他杀了户部侍郎严齐,他后便调去了户部!这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桩桩件件,皆是怪事,莫尹暗自思量许久,实是摸不透其中关窍。
可倘若他果真信了贺煊,信了他们“前世有缘”……这“前世”恐怕与民间传说那些前世相救精怪来世报恩的情形亦不相同,仿佛贺煊是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那么贺煊所做的那些怪事便都可去解释了。
莫尹放开了压着贺煊的手臂,目光与贺煊始终相连着,他面色看似已恢复如常,实则掌心却是出了不少汗,滑腻腻地攥着提灯,他垂下脸,转身欲走,却是又遇阻力,他回头,贺煊一只手拉着他衣袖。
“放手。”莫尹冷道。
贺煊道:“你不若杀了我。”
莫尹微一眯眼,“你在要挟我?以为我不敢么?”
贺煊摇头,“我同你,耍不得手段,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你叫我放手,不若杀了我。”
“我是文官,你要我跟你去边疆,弃文从武?”
“你文武双全,什么做不得呢?”
贺煊那原本满面凄凉的神色间浮动出一抹凛然冷意,他不紧不慢,一字一字道:“便是天子也做得。”
莫尹一时怔住。
他读圣贤书,考科举,天地君亲师,君为上,臣为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事君尽忠,人臣大节……他随口便能说出许多,纵使皇帝非他心中所想的那个皇帝,他不过也是暗自冷笑两声。
贺煊如此说,莫尹心中却也并非天崩地裂地惊愕恐慌,觉得贺煊是在说什么大逆不道满门遭诛的疯话,相反的,他隐隐竟有些想笑,并非嘲笑,而是豁然开朗的大笑。
莫尹盯着贺煊的眼睛,他道:“我做成了吗?”
其实,他问的是‘上辈子,我做成了吗?’,他相信不说全,贺煊也懂得他的意思。
果然,贺煊眼眸微一闪动,“一步之遥。”
“这一步之遥,失在何处?”
贺煊却不答了。
莫尹略一思索,淡淡道:“我知道了,以我之心性,若非身死,誓不罢休。”
贺煊仍旧不言,只静静地看着莫尹。
莫尹再瞧了他一眼,抽出了自己的袖子,他道:“容我思量。”他转过身,这回贺煊没再拉他,却是他自己停住了,他背对着贺煊,道:“我那一步之遥里,你是助我未成,还是阻我登天?”
贺煊浑身一震,他看着莫尹的背影,天光已渐渐亮了起来,将莫尹的背影勾勒了一层光晕,他缓声道:“我阻过你,也助过你。”
莫尹听了他的回答,静立片刻后,提步离去,当他的身影将要消逝于视线时,贺煊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只见衣袂翻飞地消失在巷尾,贺煊整个人定住,巷内寂静如许,彷佛刚才只是个梦。
*
领了皇命,贺煊翌日便要离京。
他是既盼也怕。
盼的是回到边疆,守卫一方人民,建功立业,兵权大握,他可以做他该做的事,再无半分迟疑。
怕的是他又要离了他,只能叫他身边之人暗中保护他,可即便是做了再万全的打算,他终究也是不能安心的。
世事艰难,谁知会不会另有不测?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不敢奢望还会给他第三次,所以,这便是他最后的机会。
“公子,您放心吧。”
李远抱着包袱,一路送贺煊到了城门口,保证道:“我一定竭尽全力护莫大人周全。”
贺煊仍是面色紧绷,半点不见松快,他已又是一天一夜未阖眼了,自重生以来,他少有安眠,不敢眠,怕醒来发觉这只是一场梦,他太珍惜这重来的时光,片刻都不愿浪费。
李远陪在贺煊身边好一会儿,马早已喂好,是匹神骏的好马,被主人牵在掌中久立不动,百无聊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