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西洋人向朝廷敬献了三台望远镜, 李长薄拿走了一台。
不露面的日子, 他会拿着望远镜远远看着季清川, 看他在院子里伺花弄草,看他在窗下看书练字, 看他踩着石凳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挂在风铎下。
李长薄能看很久。
李长薄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季清川,可盖过这层喜欢的, 是他对季清川身份的忌惮,以及对失去太子身份的恐惧。
李长薄活了十八年, 当了十八年天之娇子,可自从他在皇陵与柳氏聊过后,李长薄的心里的高塔彻底崩了。
若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别说太子之位,他连命也会没了。
而那个被他占据了十八年太子之位的季清川,一定会恨死他,永远不会原谅他,一定会将他这个冒牌货踩进烂泥里,然后站在太子的高位上鄙视他、唾弃他。
那样,他将永远失去季清川,再也没有资格同季清川站在一起了。
而他关于大庸社稷的所有抱负,对人生的所有期望,都将化为泡影。
这太残忍了。
李长薄受不了这个,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李长薄选择用极端的方式对待季清川。
接二连三的制造事端、故意放消息吓唬他,一点点磨灭他认亲的希望,逐渐断掉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攻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季清川越来越萎靡,越来越卑微,也越来越听话。
当最后一颗秋果落尽时,季清川已经不再伺弄那些风铎了。
风铎下的字条久经日晒雨淋,已然看不出字形,季清川却再未写新的字条换下它们。
季清川生病了。
不是身体上,而是在心理。
李长薄察觉到这一点时,是一个寒星满天的秋夜。
李长薄带来一个消息。
称近日嘉延帝携太子及众臣出宫参加秋日围猎,有一男子当街拦下圣驾,声称当今太子有假、自己才是真正的嫡皇子,嘉延帝当即暴怒,命令斩了那拦驾之人。
李长薄平静地说着这些,细细观察着季清川的反应,又从仆人手中接过新熬的枇杷膏,舀起一勺要喂他。
清川吹着风便爱咳嗽,这枇杷膏可缓解他的咳疾,李长薄继续说道:“当今圣上对那位太子十分看重,前日太子在接待西洋使臣时给大庸长了脸,圣上直接赐了太子一座行宫,说是以后专供太子接待外臣使用。”
“这本是有违规矩的,但龙心大悦,说赐便赐了,可见那位太子深得圣心。”
李长薄将汤勺送至季清川唇边,又说道:“去岁冬季雪灾,路有冻死,太子令兵部捐出五千军服,发给灾民,又设粥棚布施,亲自带着太医为灾民治疗……”
李长薄顿了顿,说道:“民间对这位太子,倍为推崇。”
“清川,当真还要去认亲吗?”
季清川脸色冰白,咬着唇不说话。
李长薄拿手拨开他的唇,道:“别咬,都快出血了。”
“可是我呢?我就活该沦为贱籍,在乐坊如蝼蚁般求生吗?”季清川低垂着眼,捏着手指,“凭他再优秀,假的就是假的,不是吗?”
李长薄指间一顿,捏着勺子的手用劲了些。
假的就是假的。
李长薄放下汤碗,将季清川揽在膝上坐下,温柔哄他:“没错,假的就是假的。”
他开始吻他耳垂,双手熟练地解他衣带,伸进衣内:“举全国之力、花十余年培养出来的皇位继承人,想不优秀都难。若是换作清川,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季清川眼中却已无神采,透着凄凉与迷茫,他望着灯罩内摇曳的烛火,轻声道:“可我只会吟词唱曲,卖弄风月……”
李长薄吻着他:“清川就算吟词唱曲,也是大庸吟词唱曲第一人,无人能出你左右。”
“长生,”季清川唤他,“我当不了太子,也不想当太子……”季清川苦笑着,闭了眼,伸长着脖颈,任由李长薄在上面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可我也不想当伶人了。”
仆人退下了。
凉亭的帷帐被放下,亭内生起了炭火。
李长薄将一件貂绒大氅铺在石桌上,季清川被摁在大氅间。
夜风刮过空寂的别苑,刮过光秃秃的枝桠,将风铎吹得叮当作响。
它们曾经见过繁花缀满枝头,也曾见过季清川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可如今,它们在长夜里寂寞地摇响着。
叮叮当——叮叮当——
就是这个声音,李长薄托着伏在石桌上的季清川,他不痛快时就喜欢用这种兽类的姿势交合,不用看清川的脸,不用亲吻他,听着这仿若金丝银线掐出来的娇贵人儿在身下克制的低吟着,与风铎的铃声隔空和鸣。
这能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夜风大起胆子来,吹开悬挂的帷幔,钻进亭子里,拂开季清川垂在一侧的长发,偷偷觑着季清川湿润的脸。
他眼睫上挂着水珠,闭眼咬着手臂,低低啜泣着。
仿若想抚去他眼睫上的泪。
“长生。”季清川忽而睁开一点眼,颤着声求他,“带我去天宁寺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