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声东击西的机会。
贺春景慢慢收起手中的塑料绳,那是很常见的一种扁平的绳子,廉价,易得,结实耐用。每学期给各班级下发新教材时,都会用这种绳子在牛皮纸外头扎着,把教材成摞捆在一起。
收到绳子末端时,贺春景抓着垂落的那头随手甩了甩。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把它抡到你头上。”贺春景说。
陈玉辉勉强看清绳子的那一段绑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我有好多次坐在这里,想象着自己站在池边看你恐惧逃窜,看你头破血流,看你狼狈不堪的求饶,看你像狗一样嚎叫。”
贺春景作势抬手要把石头扔下去,看到陈玉辉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挡,转而笑起来。
“不过后来我觉得,如果自己真那么干,就变得跟你没什么区别了。”
陈玉辉也跟着低声笑起来,双手向后缓缓捋了一把湿发,仰头问:“不能亲手杀了我,不遗憾吗?”
“还是有些遗憾的。”贺春景长长叹出一口气,“但跟你同归于尽,不值得。”
贺春景此前确实想过直接豁出去了,大不了就一刀捅死陈玉辉,自己一命偿一命。
但当他打开手机,看到聊天界面不断闪动跳跃的一个个头像,看到姚眷的留言,看到蒋胜天分享过来的饺子馆趣闻,看到YUKI在动态里发的新照片,看到钱益多换的新头像,看到陈藩那句“特别想你”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真犯不上为这么个人渣搭上自己。
于是贺春景忍了又忍,等了又等,最终策划了出这样一个陷阱。
闻言,陈玉辉的瞳孔倏地外扩,他感到腹腔内有一股难言的激流在冲撞——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贺春景居然还想要全身而退,想要重整旗鼓,想要向前奔!
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究竟要采取何种手段,才能见证这个人真正绝望的样子?
这孩子就像炭堆里一块暗红色的火炭,余烬喘息不止,见风便又复燃。
陈玉辉向来对于人生是没有过多欣喜或期盼的,打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很难对周遭大多事物产生兴趣,也很少有东西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他感觉周围就像一潭沉静的死水,没劲,没意思,无聊透了。
再长大一点,他学会在小动物身上寻找刺激。
碾碎甲虫,捏死麻雀,弱小生灵短暂而激烈的挣扎给予他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
后来上学念书,他逐渐学会了收敛与隐藏,他按照诗书礼仪中教导的,最惹人喜欢的方式将自己伪装起来。谈与优雅,举止随和,曾见过他顽劣手段的大人们以为他“长大了”,但只有他自己明白,皮囊之下困住的是一颗多么狂暴的心。
再后来,到了少年时,他偶然读到希腊众神。那些离奇荒诞的、淫靡无状的、偏离道德束缚的故事让他如痴如狂,沉醉不已。唯有如此。
唯有如此,陈玉辉想,人生才算有几分乐趣。
他们二人一上一下的僵持,时间临近零点。气温更低了。
陈玉辉把毛衫脱下来拧了一回水,又重新穿上,结果无济于事。
他唇色发青,开始肉眼可见的打摆子。
贺春景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无声地看他,看他从缓慢跑动,到倚墙站立,再到实在支撑不住身体,虾子一般弓身蜷缩起来,倒在地上。
“贺,春景……”
陈玉辉一张口,白色雾气便从他口鼻之中涌出,像是将散的魂灵飘进夜空里。
“贺春景……”
他神色早都僵了,浓重的不甘凝结在他保养得当的脸上。
陈玉辉快死了。
贺春景看似冷静的站在池边一动不动,实际上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全身的重量就都压在背后那根半人高的残破栏杆上。
他的脚已经被冻麻了,去年也有过这么一次,在松山书院那天。寒意钻骨噬髓的贴上来,让他胸腔发热,肺叶轻颤,止不住地想要咳嗽。
再冻下去他的肺炎要犯了。
贺春景轻轻咳了一声,伸手狠狠攥了那铁栏杆一把,撑着它往起站。
水池底,陈玉辉看起来已经意识不清。他先前一直执拗地看向水池沿,眼下早把脸转了回去,埋在双臂之间发抖。修长矫健的身体扭曲着折叠起来,贺春景从裤袋里摸出沾满了尘灰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可以先随便找间屋子避避寒,等到凌晨三四点钟,再来把陈玉辉身边捆脚的绳子收走就好了。
他重新把手机揣起来,转身向后走,手机和口袋里四四方方的纸盒挤在一起,隔着裤子戳了贺春景一下。
那是一只烟盒。
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贺春景找了一间破败的厂房钻了进去。
这房子年久失修,木门歪歪斜斜倚在墙边,门框都掉了一半下来。屋里面是空旷的仓库模样,底下堆放着杂物,墙根底下还躺着几根陈年烟屁股,估计是有胆大的学生在参观期间,偷偷跑来消遣了几分钟。
贺春景找了个还算暖和的角落,用冻得不听使唤的手指掏出烟盒与火机,“怵”地一声过后,亮橙色的小点映亮了一小块墙壁,柑橘香气弥漫开来。
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