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照。
脏得发亮的棉布厚重掀开又合上,刚巧隔绝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以及随后披头散发狂奔路过的一对中年男女。
二零零九年的正月新春,贺春景和陈藩拍下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张合影。
相片洗了两版,一张是四寸的彩照,另一张是陈藩看上了破旧小店墙上例片的复古效果,非要洗出来的二寸黑白照片,还带着老式的花边。
两个年轻人并排坐着,表情从容潇洒,目视左前方微笑,像在看一个光明坦荡,机会无限的未来。
贺春景起初还不同意要做黑白的,说太像上个世纪的产物了,结果洗出来之后反倒更喜欢它的效果,很有味道。
果然陈藩对视觉传达这一块还是很敏感的。
他软磨硬泡把黑白的这一版收进了自己的小钱夹,把大一些的照片塞进陈藩兜里:“这个清晰,不褪色,等你到国外装相框里,不容易丢。”
陈藩无奈,只得同意。
他们在绿皮硬座火车上头挨着头睡了一路,原先设想的什么双眼含泪依依惜别桥段全没用上,还是打扫卫生的大姐扯着嗓子给两个小孩喊醒了,俩人在一地瓜子皮中手忙脚乱地揩眼屎擦口水。
“到了?”
贺春景怔忪地看向车窗外,和上车时一样,仍是一地灰白色的积雪。
“到了。”
陈藩站起身,把行李清点好,伸手拉他起来。
贺春景感觉自己下半边散架重组似的又疼又胀,踉跄了一下,跌进陈藩怀里。
“看着点,别栽跟头啊小伙子!”保洁大姐吓了一跳。
“啊,好,腿坐麻了,不好意思。”贺春景在陈藩怀里短暂地做了一瞬停留,而后站起来,两人一道沉默着下车去了。
陈藩买票把时间掐得很好,给贺春景留出了一小时的站内换乘时间。火车站不大,出站再进站,还留下比较宽裕的时间。
候车厅里摩肩接踵,压根没有私密性可言。他们俩找不到可以接吻的地方,只能站在角落里偷偷拉手。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映在大厅里,烟雾缭绕,朦胧似幻。
贺春景耳边是鼎沸的人声,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那些人在说什么。
手心里开始发汗,但陈藩仍将他攥得死紧,拇指在手背上来回摩挲,每个来回都是坐地日行八万里的贪恋,恨不能当下就能绕地球走一圈,赶快又回到这个原点。
“你该走了,打车还要四十分钟呢。”
电子屏上的时间跳了跳,贺春景突然说。
“嗯。”陈藩嘴上应着,动作一点没变。
“行了,你不是要公平起见吗。”贺春景闭了闭眼睛,把手从陈藩掌心抽出来,转脸是一个揶揄的笑。
“十秒钟。”陈藩拱过来,死皮赖脸贴着。
“九,八,七,六……”贺春景任由他贴着,嘴里按秒倒数。
最后那个一没数出来,被陈藩含进嘴里。
蜻蜓点水的一吻,贺春景偏开脑袋红着脸朝四周看了看,大家神色如常,隐秘的角落里无人观瞻。
“那我走了。”陈藩低头呢喃了一句,“等我回来。”
贺春景咧嘴笑了笑,跟他说拜拜。
走了没两步,陈藩突然又返身回来。
“怎么了?”贺春景问。
“昨天被你抢先了,今天我先说。”陈藩又把他压回到墙角,轻声跟他咬耳朵。
“贺春景,我爱你。”
心神俱震,春天选在这一刻结束,或许也不算太坏。
“诶呀,今天早上可太吓人了,啧啧啧!”
晚饭之后,长荣食杂店的大门被人打开。寒风从掀起的棉布门帘后头钻进屋,正趴在柜台上写作业的姚眷闻声看去,是隔壁仙客来的老板正推门进来。
回想起早上嘈杂成一片的窗外,姚眷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只抬头看了来人一眼,随即又把脑袋埋回了书本之间。
老邻居似乎没大领会到他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拼搏精神,自顾自凑过来,把牙花子嘬得啧啧响:“姚儿啊,看见没有那外头,早上有人叫爆米花炉子崩了,现在地上还有血呢!”
“哦。”姚眷放下笔,无奈道,“买烟吗叔?”
“不买不买,我这刚想起来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往柜台上一推,“亮子家小孩在我那住了几天,说让我把这个给你。”
“亮子?曹东亮?”姚眷愣了一下,伸手把塑料袋拆开。
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沓钱,姚眷借出去的,一分没少的被还回来了。
“他人呢?”姚眷呼啦站起来,疾声问。
“不知道啊,早上退房走了,就爆米花崩人那阵子。”老板回手捡了两袋乡巴佬卤铁蛋,放在柜台结账,“跟他那个小同学一起走的。”
姚眷心里发颤,贺春景就拿着那斩脉断筋得来的,滴滴答答淌着血的八千块钱走了。
他什么意思,姚眷忽然想起来贺春景那天在墓园里说的话,叫他去看他爸的时候,顺便看看贺海鹏和曹东美。
他说他在松津那个老师身边过得不好。
“不用拿钱了,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