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达到了顶峰。
邱雪雨瘦了一大圈,她已卸了面上的易容,顶着原本的脸走上殿来。
宋澜隔着卷帘,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是觉得看不真切,便离了座位,往下走了几步。
朝中几个老臣似乎也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一个个眉头紧蹙。
宋澜下意识地看向叶亭宴,叶亭宴也朝他看过来,以笏板半遮了脸,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派出去的两名御史跪在一侧回话,他听清了“邱雪雨”三个字,脑中轰然一声。
邱雪雨?她不是早就死在……
宋澜忽然想起,当初为了叫落薇表忠心,“冯烟萝”是她亲手赐死的。
众人只隐约知晓内宫皇后遇刺,刺杀之人是一名姓“冯”的宫人,他有
意借此机会除掉宋枝雨,又不欲张扬,对外宣称宋枝雨是病逝的,这冯姓宫人,自然也与刺棠案不曾有半分关系。
他不是不知此事漏洞百出——譬如,若论及恨意,邱氏女对宋枝雨的恨自然比落薇多上许多,所以她在朱雀反咬宋枝雨,他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事后再逼迫落薇将她亲手赐死,不管二人有何关系,都能够顺利解决。
如今想来,原来落薇在那时便为他设了圈套——冯内人刺杀,已经被皇后亲手赐死,这边境归来的邱氏女,自然与皇后没有半分关系,而他就算全部知晓,又如何能在大殿之上多说一句话?
邱雪雨在殿前跪了下去,颤着手举起了手中的状纸,就如同从来不认识他、今日是真心恳求圣天子来为自己伸冤一般。
“陛下,民女要为……”
有冷汗自额间流下,宋澜闭着眼睛,还是没有被叶亭宴方才那一瞥劝住。
邱雪雨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宋澜便冷不丁地道:“典刑寺及京都府,将人带下,听状后一同审理,诸卿无事,便散去罢。”
众人愕然,纷纷阻挠:“陛下!”
邱雪雨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急急地大声道:“陛下,民女今日斗胆叩鼓,是要为天狩三年刺棠大案鸣冤!当年祸首刘拂梁、左臣谏、杨衷三人,并非刺杀承明皇太子的真凶!民女这些年来亲去探访,虽其三族已夷,但总有亲戚乡里及当年同窗,有四人肯为三人举证,另有物证先太子手书,伏请陛下细细阅览,还这三人及枉死的先太子殿下一个公道!”
到底还是让她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宋澜往手边金雕一拍,正欲开口,叶亭宴却突然扬声呵斥道:“自古以来,鸣冤便无为路遇之人鸣冤的道理,你与这三人是何干系?”
邱雪雨的目光从他身上飞快地掠过:“民女父亲为先御史中丞邱放,受冤而死、汀花台上铸像的刘拂梁,正是民女的未婚夫婿。虽说当年尚未来得及结官府文书,但聘礼嫁妆单子皆在,可供大人查验。”
“哦,”叶亭宴平平道,“那你便属刘拂梁三族之内,为何没有同你父亲一齐受诛?”
他所言之事正是关键,宋澜暂且松了一口气,殿中的窃窃私语也逐渐平息了下来,邱雪雨微微一笑,面色不改地承认道:“民女蒙贵人恩德,死里逃生,在鼓院声称没入教坊,才是无稽之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民女纵死也不能言明贵人身份,今日击鼓,我也没想过要活着回去!”
她忽然将面前的叶亭宴一把推开,往前跑了几步,殿中禁军纷纷拔剑,见她没有直上金殿,才退了下去,邱雪雨跪在台阶之前,继续道:“只求圣天子恩德,见证之后重审此案!此案昭雪之日,民女自罚当年逃脱大罪,甘受凌迟之刑!”
她重重地一头磕在金阶上,当即阶上便染了血,内侍黄门惊慌失措,差侍卫将她往下拖了几步。
叶亭宴所言之事原本十分紧要——倘若今日刑部和典刑寺收押此女之后再查出此事,那宋澜随意找个由头便能将她赐
死狱中。
可今日她当庭认下,神色凄厉,再想以此事发落便难了。
邱雪雨一言之后,当下便有先前受过宋泠恩德、后对靖秋之谏处置不满的文臣随着跪下:“陛下,此女所言骇人听闻,又涉及国朝大案,臣伏请陛下思量再思量,务必要将此事查个清楚,不留话柄才是!”
有人附和道:“正是,陛下与先太子情笃,事涉刺棠之案,怎能不慎?”
亦有人反驳:“刺棠案前后四个多月,查得清清楚楚,怎能凭一个身份不明之人便动辄重审?臣以为,还是先验明身份,查查此女是不是厄真部派来的细作、搅乱朝堂才是!臣听闻,厄真部这些年来派了许多细作潜伏我朝,只等……”
众人七嘴八舌,宋澜坐在龙椅上,却只听懂了一件事。
不管要不要重审刺棠案,不管她是不是“厄真细作”,击鼓在前、朝会在后,这人,他今日必定是杀不得了。
堂下诸臣已经纷纷跪地,一些主张重审案子,一些赞同细作之说,新拜相的宰辅是个最为油滑之人,平素只顺着皇帝心意行事,放任常照和叶亭宴斗法,从不偏袒一句。
今日,连他都不能独善其身,被人拉扯着跪了下来。
宋澜心中想着,邱雪雨击鼓,必定惊动百姓,舆论沸反盈天,只能敷衍之后再借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