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给我听的罢?太师耳聪目明,自然早就知道随云心系我兄长,而我同她有些交情,知她天真,在宫中必定不会为难她。你借她的口将我‘没有几年安枕’的话告诉我,想逼我早些动手。除此之外,那一番话,说到最后只有一句是真,‘得了陛下的爱重,才是保命金身’——你是为了保她的性命,才送她入宫的,就如同明知舒康心思不纯,你还是叫二公子尚了公主。太师啊,你勾结宋澜犯下窃国大罪,斗到如今,千辛万苦得来的一切,怎么就这样弃之敝履?”
见玉秋实岿然不动,她便知道她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一颗心直直地往深不见底之处坠去:“宋澜杀逯恒、杀林奎山、杀宁乐,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知晓当年事的人,他最终一个都不会留的!”
“娘娘以为
臣求的是什么?”玉秋实往棋盘上一拍,断然喝道,然而喝了这一句之后,他的声音又缓和了下来,“金银利禄,不过天上浮云;功名权势,死后皆悉成空……我求的东西,你们不懂。”()
他站起身来,甩了甩袍袖,丝毫不介意宽大的衣摆将黑白棋子混作一片,噼里啪啦地带落下来:“娘娘一定很好奇,在今上登基之前,我已然拜相,走到了权势的顶端,为何还是冒着千秋骂名,策划了刺棠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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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薇一字一句地道:“愿听太师教诲。”
“我是承平年间的进士,与你父亲是同年,不过他是榜眼,我不过堪堪挤进一甲,纵入了琼庭,也是平平无奇。外放之后写了几篇好文章,靠着名声熬资历,中间被贬过,在幽州同一些军将交了朋友,不惑之年才回京任礼部尚书。”玉秋实背着手,缓缓走到门前,像是陷入了某种幽远的回忆当中,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时候,你父亲已经拜相了。”
“与随云说的话,也不全是假话,我因着先前文章之功,入资善堂为诸王启蒙。中逢江南盐案一事,长女受了牵连,年纪轻轻便去了,我万念俱灰,在某日先帝到资善堂来时,我拦了他,递表请辞。”
落薇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记得这件事。
“正是那一日,就是那一日!”玉秋实突然拔高了声调,眼神中迸发出一种奕奕的神采,“我跪在先帝面前,说自己过得糊涂。分明高官厚禄,仍觉志不得抒;好歹一生顺遂,缘何委屈憋闷?中年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实在难捱,索性辞了官去,如先贤一般遁入旷野林间,或许能得更大的造化。我说得痛哭流涕,结果……”
落薇低低地接口:“先帝在你面前,将你当年会试之时的文章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玉秋实点头笑道:“娘娘还记得,是先帝提过么?”
落薇道:“先帝时常说起。”
“好,好,”玉秋实连连重复,“那一日,先帝对我说,我当年科举时锐气太盛、锋芒太足,若仕途又顺,难保迷失。所以这些年来,他刻意锤炼,叫我在琼庭之中修身养气,又在外放之时遍见民生,那时我才恍然大悟,为何我挂礼部闲职,却能进资善堂为皇子开蒙——这么多年,先帝一直将我视为宰执之才!”
“他将一切絮絮道来时,我只觉得羞愧无地,我年轻时执着意气之争,自卑家世之累,庸庸碌碌,自甘堕落。那一日,是先帝将日月山河捧来借我一观,让我得了新境地,此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定当为先帝、为天下效死以报!”
听到此处,落薇几乎按捺不住地冷笑出声,她双眸含泪,迟迟不落,只是恨声:“所以,你便这样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我说了,你们不懂我求的东西!”玉秋实回身吼道,竟有些痴狂神态,“先帝仁爱,将天子父子养得如同家翁小儿,太子泠是中宫嫡长、天之骄子,自小千宠万爱地长大。父子君臣、兄弟阋墙、后宫阴诡,他什么都不懂!你父亲和方鹤知二人又是酸臭腐儒,将他
() 教得纯然一片、仁厚礼爱,好么?自然好!若在盛世,若他早生五十年,是先君明帝后嗣,生在先帝初登基的时代,那便再好不过了。”
落薇猛地站起身来。
她终于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而玉秋实还在继续道:“那时候西野初平,朝中有苏朝辞、有政事堂中三张,军中有濯舟将军、有定西平南大小刘,大胤朝堂群星闪耀,盛世平章啊!国家打西野打了那么多年,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世多君子,言路清平才是上道——他若生在那个时代,定能成一代圣明君主,得一个‘仁’字为谥。”
“可是娘娘,那个时代过去了。”
“再也不会有了……北方诸部蠢蠢欲动,互市废止,朝中人才凋敝,纵然先帝尽力挽救,也被边患拖得喘不过气来。太子泠和先帝实在太像,这里——”玉秋实颓然地坐了回去,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苦笑道,“太心软了。”
“当年他领兵去南方平乱,杀人祭鬼教恶贯满盈,可他竟只斩祸首,教化群众,这才有了刺棠案中杨衷、左臣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