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踏入草场,叹了一口气:「顺天府二十七州县,原额草场地一千八百四十六顷四十四亩四分六厘一毫,如今恐怕连八百顷都未必有,也不知蓟州等地如何。」
这就是连零头也不到了。
一路巡下来,侵占草场这事当真是复杂到了极点。
牵扯到户部丶兵部丶地方县衙尚且还在意料之中。
草场改耕田之后,归属更是五花八门,有商户贿买,有百姓承租,有各卫私自经营·—可谓是一团乱麻!
这一出,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有利可图,
地还是同一片地,但耕地比起草场,价值可高出许多。
而草场改耕地之后,只要能瞒住,其中的差价便落入了官吏丶兵将的手中当然有兵将,马草数额不够,马天然能闭嘴,兵将不分钱,哪里会闭嘴。
中枢的打算可不是这样。
草料都是准备用来养马的。
草场或许不如耕地有价值,但其出发点本来就是从兵事上考虑,没考虑利润在游牧民族手上吃了这麽多亏,养马这种事,哪里是计较利润的时候?
可惜,在某些人看来,饿的是马,吃饱的是人,前者哪有后者重要。
若是届时马匹瘦弱不堪,致使边军在骑战上吃了亏—那就是边军自己的问题了,不善作战嘛。
中枢的所有让利的善政都是如此所以大明朝的养老院,都设计得极其简陋;所以赈灾的时候,不少地方官会掺杂粗糠,将赈济粮做的不那麽好下咽,
但凡有利可图,总有人图之。
「陛下,草场之弊远不止侵占。」揭发此事的张孟通,再度开口,似乎要表明他做的准备,还不止于此,「自嘉靖四十三年之后,草场缺额日益甚大,每年兵部有所需时,户部便令县衙组织商户,与草场交易。」
「户兵两部以往数年都在二月十一日,下令采购新的草料,如今渐渐拖到了四月,乃至五月才下令。」
「四五月乃夏季,多雨,草料容易受潮腐烂,价格也会上涨,偏偏秋季防备紧急,各个草场空虚,丝毫不敢拖延,只能任由商贩加价。」
「其中差价之巨,尽是国帑之失——
张孟通正在痛陈时弊,话还未说完。
突然间,走在前头的王锡爵挥了挥衣袖,直接打断了他的言语:「好了,稍后太仆寺丶苑马寺丶户部草场郎中的人来再说。」
有些事还不明朗的时候,是不方便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和尚道土丶老爷员外,乃至内臣勋贵们,命都贱,不值一提,死了也就死了。
但如今涉及到六部衙门,文臣同僚,那就得慎之又慎。
张孟通见这位吏部尚书发话打断,皇帝也并无反驳的意思,他只好老老实实闭嘴,见好就收。
他自然明白王锡爵的顾虑。
侵占草场的各方中,除了户部丶兵部的官老爷们,不乏京营各卫的副官参将们。
什麽金吾左右卫丶燕山左右卫丶神枢营城守营,乃至皇帝身后跟着的一千馀神机营兵丁,有没有分润一二都还难说,
闹不准就给皇帝两刀呢?
大头兵可不管这些,当初嘉靖癸丑科状元陈谨在家守孝,大头兵上门索要粮饷,陈状元自恃身份不给,顺手就被大头兵两刀砍死了。
其他的什麽争道的大头兵打死钦差啊,百户官偷拿宗藩钱财,顺手打死藩王啊,比比皆是。
这些中枢大员这时候镇之以静,说明足够清醒。
清醒好啊,若非这些中枢大员有些本事,他也不敢押宝在新政身上,毅然揭发侵占草场之事。
「张卿,朕记得你是盐政衙门升迁到宛平的?』
正想着事情的功夫,张孟通突然听得皇帝问话。
他连忙收摄心神,也不管皇帝是不是转移话题,只是恭谨应道:「陛下圣心囊括乾坤!」
「臣是山东举监出身,出任济宁州吏目,万历二年以考成升迁,掌登州港事。」
「万历四年因港口建成,以海运论功,调为时任盐政都转运使的余公跟前听用。」
「去年十一月,以盐政论功,升至宛平县。」
大明朝的官场环境,在万历元年前后,发生了极大改变。
在升迁上,也有了新的钻营方向。
以前讲究一个「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大家襄赞要和衷,
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之后就变成了「激流勇进到三公,须显奇功,且说精忠。力持新政逞英雄,
不谥文襄,便谥文忠。」
所以,在海港建设有苦劳,盐政衙门有功劳的张孟通,可谓是每一步都走得健步如飞。
朱翊钧点了点头,随口问道:「盐政改制已经七年了,以卿观之,功效如何?」
盐政总督殷士詹固然每年都会入京汇报,但经常做皇帝的人都知道,从不同角度了解地方情况的机会,有多麽珍贵。
这话问出口,王锡爵也转头朝张孟通看了过来一一他那位同科余有丁,便是以盐政推功,升山东巡抚。
张孟通见众人都朝他看来,不由顿了顿。
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偏不倚地对盐政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