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这种慵懒的状态,难得在年后的皇帝身上出现。朱翊钧是昨夜成时后半段入睡的,却并未在卵时之前准时起床。而是一直迷糊到天已然半明的时候,才勉为其难揉着肩膀靠坐起来。「几时了?」他活动着侧卧压得有些疼的肩膀,招来张宏随口问着时辰。虽说要开始准备亲政了,但干活肯定不能连轴转。偶尔睡睡懒觉张弛有度,倒也没人说三道四。「万岁爷,还有一刻便辰时了。」张宏连忙招呼内臣女官,上前服侍皇帝穿衣洗漱,朱翊钧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过来,才开始漱口擦脸:「今日总没什麽事了罢?」前几天日程都排满了。廷议听政丶祭祀宗庙丶探望故去的大臣丶出宫辩经,如今总算把该处置的事情处置得七七八八了。张宏对皇帝的日程安排自然是做好功课的。他捧着盥洗盆在旁边,轻声回道:「万岁爷,除了今晨两宫送来的奏疏之外,倒是没别的安排的。」朱翊钧点了点头:「没什麽急事,奏疏放着下午再处置罢。」那就是没事了。奏疏虽然不少,但留出上午休息还是没问题的。廷议没有要紧的事,今日也不去了。至于经筵,当然是推迟了一一不是皇帝偷懒,而是经筵官们一致请求,重新整理课件,择日再开经筵。想到这里,朱翊钧随口问了一句:「三日前的论道,如今士林什麽反应?」张宏斟酌片刻,恭敬回道:「万岁爷,如今大量土人聚集在算山别苑,复盘当日的盛事。」「拿州公正领着一众士人将词句逐一注释,以求早日编纂成册。」「国子监的监生们,尽数在谈论当日之事,听闻—————-已经隐隐有了『圣王出世』之论。」「坊间更是开始流传起了『七贤』的称号,无不将陛下置于首位。」朱翊钧一边听着,一边张开双臂,任由女官为他穿戴。张宏说的反应,显然只局限在京城之中。毕竟大明朝疆域摆在这里,事情的发酵肯定不会太快。况且,让人从「皇帝辩经」这件事本身的头,放到辩经的内容上,必然也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朱翊钧也并未操之过急,只简单嘱咐道:「让通政司动作快点,早点见报。」张宏忙不迭应声。小皇帝吩附完,自己都忍不住摇头。官僚机构老化,也别指望宣传部门机能维持正常。这都第四天了,竟然还没见报一一王世贞一个人干活,昨日都在《算山堂别集》中增稿一卷,将当日之事刊印了出来。看来还是得将通政司邸报丶新报业务,分割出新闻版署,托付给专业的人来才行。张宏拉开椅子,恭请皇帝落座早膳:「万岁爷日理万机,已经好些日子没垂钓了,今晨难得歇息,可要闲适一二?」朱翊钧闻言,右手下意识捏了捏,显然已经意动。他迟疑片刻,还是含蓄地不置可否道:「朕先去向两宫请安。」张宏立刻会意,朝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其下去准备。朱翊钧见状,轻咳一声:「打窝也就罢了,不要再特意放鱼了,朕只是枯坐练心而已,上不上货反倒是其次。」去年他钓鱼多,太监们的花样也多。据锦衣卫说,金水河的钓叟私下感慨,河中的巨鱼多了不少。张宏唯唯诺诺:「奴婢知道了。」嘴上说以示明白,身后不断打着手势,示意小太监赶紧去操办。后者显然也明白皇帝的性子与钓技,直将皇帝给自己准备好的台阶无视,缓缓退了出去。朱翊钧揉了揉脖子,开始吃起早膳。「陶先生的身后事,礼部议定了吗?」陶大临的谥,肯定不能像历史上一样上一个「」字的。好歹是东宫出身的日讲官,要是无功无过还被上个恶谥,大家怎麽看他这个学生?张宏回忆了片刻,才开口道:「礼部已经部议完了,是按陛下的定的文比,取择善从之。」「今日应当在过廷议了。」朱翊钧点了点头。马自强还是上道的,只要满足其功名利禄的需求,未尝不是个干活的好手。朱翊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后,不徐不疾道:「惟新阁的事,筹备得怎麽样了?」他口中的惟新阁,指的便是属于万历朝的凌烟阁。取自「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一句路人皆知的典故,再加上取了皇帝的私号一字,可谓是简单而直白地揭示了皇帝的三大志向。中兴。中兴。还是中兴。张宏听皇帝问及此事,连忙回道:「回陛下的话,纸面上的事,大多拟好了。」「司礼监跟礼部早先便行了风水堪舆之事,挑了几处地址,以及动工的日期;修建殿阁的钱,户部与内帑更是争相出资;只是具体选址,如今司礼监与礼部有些分歧。「内廷的意思,还是效凌烟阁之事,建在宫里,方便陛下祭祀。」「礼部则是想建在宫外,太庙一带,方便群臣与百姓吊。」朱翊钧仔细听完,摇了摇头:「那就建在宫外罢,朕多走两步就是。」这种性质的楼阁,就是要瞻仰的人越多,才越珍贵。放在宫里闲人免进,反倒不太好。至于说祭祀-·说得好像皇帝会兢兢业业亲自祭祀一样。张宏闻言,躬身应是。朱翊钧看了张宏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大伴若是有意,也未尝没机会列位其中。」张宏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埋头喝粥,并未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张宏默默低下头,思虑万岁爷是在敲打自己,还是勉励自己,一时有些心乱。朱翊钧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张宏宫内宫外的事。很快便吃完了早膳。这一会的功夫,早色倒是已然透亮。同时,这也象徵着皇帝开始了难得休闲的一天。早膳后,朱翊钧例行散步小跑,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