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心里不上不下地跪在文华殿外。
赵用贤以额触地的姿势一个时辰了,腿脚还好,就是腰有些不太舒坦。
一阵冷风吹过,又觉冷冽。
身旁的吴中行的声音传入耳中。
「廷议结束半晌了,为何还不见陛下出面?」
他们是廷议前就在这里跪着的,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按理说,无论是皇帝,还是内阁,都应该尽快处置,以期消弭影响才对。
赵用贤埋着头,身子半点不动,低声道:「我怀疑,此事陛下并不知情,如今要麽是在了解内情,要麽就是大发雷霆商议对策。」
外人也就罢了,他们这些翰林院出来的,多少了解皇帝。
这种事,皇帝八成是要过问的。
同时也有这个声望越过内阁,接见他们。
这也是他们挑在文华殿伏阙的缘故。
吴中行叹息道:「是非对错,一览无馀,元辅既然刚愎自用,还蒙蔽圣听,我等为了让陛下拨乱反正,如此也是逼不得已。」
「毕竟,熊敦朴平白蒙受冤屈,何其无辜?」
有些事,一旦进了流程,就很难自纠了。
要让上官认错,那可比登天还难。
但张居正这般做,就别怪他们把事情捅大,让陛下,让朝官评评理了。
当然,张居正会不会也是受了蒙蔽,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内了——必然是故意的!
两人就跪在地上,以额触地,说着悄悄话。
赵用贤却语气坚定:「无论如何,今日定要为熊敦朴讨个公道。」
吴中行动了动腰,嘟囔道:「还好我着了护膝,跪上一天也不是问题。」
「就是冷了点。」
这话刚说完,就是一阵冷风吹过。
二人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赵用贤正要说话。
恰在这时候。
一阵脚步声,在二人耳中响起。
待辨明是从文华殿内拾级而下时,二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
这次天赐的机会,正好给张居正一点颜色看看。
正这般想着。
「诸位选馆丶学士,咱家奉陛下的意思而来。」
赵用贤丶吴中行,乃至身后十馀庶吉士丶翰林,纷纷略微抬头。
偷摸扫视过去,待看到只有几名太监打扮的脚后,众人纷纷皱眉。
皇帝不出面,想派个太监就给他们打发了?
李进见众人蠢蠢欲动,连忙伸手虚按:「诸位不必起身。」
他笑道:「陛下说,他还要经筵,学业为重,现下无暇听诸位倾诉冤情。」
「诸位先等等,陛下下课后,自会召见诸位。」
说罢,他大手一挥。
身后的小太监,各自将手上的大氅一一披在几位庶吉士丶翰林身上。
赵用贤丶吴中行一征。
不约而同愕然道:「李公公……」
李进打断了二人。
含笑道:「如今天冷了,诸位要将息身子,伏阙这般久,恐怕已然是手脚冰凉。」
「陛下怜惜臣子,特意让我给诸位加件衣裳。」
赵用贤与吴中行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满是出乎意料的惊疑。
……
文华殿,经筵课上。
经筵是八月开的秋讲,本说至十月初二日免。
但因为内阁太忙了,停了几节课,便往后延了半个月。
此时,正在被伏阙的皇帝本人,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犹豫不决。
甚至殿内都并未讨论外边伏阙的事,而是在认真上着课。
朱翊钧正襟危坐,端拱听训。
「夫所以古之圣人,当事势之难,人伦之变,便有个善处的道理。可见子之事亲以承祧为大,以奉养为小,故必宗祊有托,主祀得人,而后祖宗之神灵可慰,父母之心志可悦也。以孝治天下者,其尚体而推之。」
张居正面色严厉,认真看着皇帝,逐字逐句道。
日讲官则是做好笔记,放在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一般看向笔记,一边仔细倾听。
不时举一反三:「先生,朕明白了。」
「就比如,帝尧将两个女儿嫁给了舜,舜立刻听从了尧的命令,却没有回去与父母商议。」
「舜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告诉父母后他们不同意,那麽他就不能娶妻,最终导致无后。」
「告知父母后再娶,是为了遵从父母的意愿,不敢自行决定,这是礼法的基本要求。不告知父母就娶妻,是为了确保宗族祭祀的延续,不至于无后。」
「舜这是对孝道的灵活运用,也是舜的体而推之!」
「难怪圣人皆言,古今帝王之孝,莫过于舜!」
陶大临看着这一师一徒,恍若无事地授课听讲,难免心中佩服。
元辅也就罢了,没想到皇帝也有这份沉凝的心性。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文华殿外。
伏阙这麽大的事,里面竟然当没发生一样。
外面伏阙一个时辰了吧?
要是知道皇帝还在认认真真做学问,不知道是会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