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没什麽君子之交,保密之心只这一说。
只要找到头上,钱到位,哪有什麽合夥夥伴不能出卖。
这时候,朱希忠身后的朱时泰,小声开口说了句:「还有些别的兵甲,是地方大户合铸的,我在坞堡里见到的,其中就有从各王府购入的。」
至于为什麽只是见到,而不是缴获……额,他卖掉了。
梁梦龙翻阅着卷宗,各大王府的名字,反覆出现。
他一边看着,慢慢消化着这些,伸手又请栗在庭继续。
后者点了点头,开口道:「私铸的铜钱,大多在百姓手中流通,尤其武昌府丶长沙府两地,形制各异,却流传广泛。」
制铜币,也只有武昌丶长沙,商业繁茂之地,才能做得风生水起。
别的地方,百姓宁愿以物易物,也不太愿意用这些。
梁梦龙又看到了楚藩太妃吴氏丶吉藩辅国将军朱常汶等人的名字。
栗在庭继续说道:「张楚城有了线索后,一面调查巡境,准备上奏,一面受故布政使汤宾所托,申饬涉案各藩。」
「张楚城一路从岷藩,经由长沙,岳阳等,巡境一月,三月时准备回京。」
「期间,吉藩辅国将军朱常汶不服,为张楚城训斥,勒令王府长史惩戒。」
「随后,张楚城回武昌,与巡抚赵贤交割,言语中提及,其顺道申饬楚藩后,便打道回京,将湖广事面奏圣听。」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但,在去过楚府后,张楚城似乎有未竟之事,而后再度折返,去找巡境的汤宾。」
「二人从长沙返回武昌时,途径临湘县,遇矿贼攻打县衙,双双罹难。」
梁梦龙把手放在舌头上舔了舔,跟着翻到下一页。
他听到此处,沉声道:「来前我听闻,是岳阳王府朱英琰暗中做下的此事?」
栗在庭摇了摇头:「兵备佥事戢汝止,藉口围剿水贼,持巡抚衙门手令,抽调汤宾的近卫。」
「洞庭守备丘乔,把持岳阳卫,纵匪过境。」
「岳阳王府辅国中尉朱英琰出面。调度各方,居中策应,勾连水匪,指挥矿贼。」
话音刚落。
朱时泰适时插话:「水匪是岷藩蓄养,物证跟口供,指向黎山王府。」
海瑞沉声道:「洞庭守备丘乔是收受了贿赂,已然被赵贤明正典刑了,不过,行贿的行商已然落网,供述称吉藩辅国将军朱常汶所指示。」
栗在庭点了点头,看向梁梦龙:「事情布置如此周密细致,乃是因为襄藩与荆藩,勾结了按察使杜思,提前探知了汤宾的行踪,随行官吏等。」
「至于朱英琰与矿贼,应当是为东安王朱显梡所支配,刚查到一半,还未定论。」
事情说到这一步,梁梦龙总算是明白了大致的轮廓。
后面的事,自然也就是如他今日所见。
钦差追查愈发急迫,岷藩黎山王府丶楚藩东安王朱显梡丶吉藩吉藩辅国将军朱常汶丶按察使杜思,一一浮出水面。
乃至盗掘矿山的老帐,都被翻出了出来。
某些人不得不狗急跳墙,玩了一出,损友军八百,杀敌军一千的事。
企图藉此,营造皇帝削藩,凌逼宗室的舆论——消抹调查张楚城案的正当性,进而抹黑皇帝阴狠毒辣,欺辱亲族,乃至构建一出帝逼王反的戏码来。
鼓噪湖广宗室串联的同时,也让外省诸亲王,如蜀王丶晋王等兔死狐悲,上奏声援。
同时,此事又涉及到按察使杜思丶洞庭湖守备的官吏,官场上未必还愿意看到继续查下去。
听栗在庭说完,梁梦龙终于心底有了谱。
他将大致的状况捋了一遍后,好奇道:「兵备佥事戢汝止的手令,是巡抚衙门的,赵贤竟未涉案?」
栗在庭欲言又止。
海瑞见状,直言不讳插话道:「此事乃是布政司借调小吏所为,人已经失踪了,梁巡抚不妨问问陈瑞,是否知情。」
布政司的事,自然要问布政使。
当时的俩布政使,汤宾死了,自然就只有问陈瑞了。
栗在庭欲言又止,是因为梁梦龙与陈瑞都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乃同科身份。
又恰好同为张居正所录取,同一座师门生,亦是同学。
有些话,就不好说得太明显。
但海瑞没这个顾虑,直截了当表示,他在怀疑陈瑞。
梁梦龙默然。
这话他也不好接。
毕竟陈瑞是张居正门生,又是湖广布政使——张居正就是湖广人。
这情况,多个心眼的人都会多想想。
更何况中枢让他来湖广,新任布政使徐学谟也是张居正的门下,这意思也太明显了。
中枢这麽给张居正面子,丝毫没有起疑。
他这个做学生的,为防不利于自己座师,他更不能轻易对陈瑞指指点点。
于是只能沉默。
梁梦龙不着痕迹转移话题:「那如今湖广的当务之急,便是平息荆府之事,以及坐实东安王朱显梡罪证了罢?」
他没提陈瑞的事,既然没证据,查不清楚,何妨难得糊涂?反正也就伪造印信的事,也说不上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