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事情是如张居正所言,但形势却不一样。
彼时的先帝无心朝政,也无意兵事。
校阅只是振奋士气,给内阁表明态度,提振兵卒士气的,并不是真的准备插手京营。
有益于边事,却无揽权之害,他自然一百个乐意。
但如今这位皇帝,对晋人有成见,他自然要防着点,否则真像自家外甥说的,卸磨杀驴怎麽办?
张居正合上一份奏疏,递给了王崇古。
前者突然岔开话题道:「这是礼科右给事中陈渠等七人,联名上的奏疏。」
王崇古疑惑接过,不明白张居正话里什麽意思。
只听张居正继续说道:「陈渠等人,将近来的灾祸都说了一遍。」
「从涉春以来,旱暵弥炽,到风霾频作,炎埃蔽天,再到久旱弗雨,水泉俱涸。」
「他们说,这些全都是陛下不修德行,纵容奸臣,为患朝纲的缘故。」
「希望陛下能够,废除考成法丶停止盐政衙门的筹划,以及……」
「嘱咐陛下毋耽偷玩,危惕以思,勉修实政,驱赶内阁之中的奸臣,并且下罪己诏,祈求上苍原谅。」
王崇古静静听着,并未翻开奏疏。
等张居正说完后,王崇古才摇了摇头:「内阁机要,我岂能旁窥?」
被自家外甥讲解一番后,他也明白首辅跟皇帝关系紧密。
尤怕这是张居正要给他下套。
警惕之下,不肯露半点口风,免得说错话。
张居正又从一旁拿起一份奏疏,认真道:「除了这种奏疏,还有刑科右给事中侯于赵等人。」
「说,日食星变,迭示灾异。去岁二冬无雪,今春祖夏少雨,风霾屡日,雷霆不作。」
「二麦无成,百谷未播,天下将有赤地千里之状。」
「这是因为有人罗织罪名,陷害大臣,有人任人唯亲,霍乱朝纲。」
「希望陛下能够学习先帝,任用贤臣,无为而治。」
王崇古面无表情。
这话说的是南直隶案,海瑞戕害大臣,内阁助纣为虐,他自然是听得懂的。
但他不明白张居正说这些,是什麽目的。
只沉默着不接话。
脑海中则是飞速思考起来。
是试探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还是准备要拿这些言官杀鸡儆猴,威胁自己?
王崇古不动声色,实则心念电转。
张居正又拿起三道奏疏,给王崇古一一念完。
全是攻讦内阁丶海瑞等人的,指桑骂槐,一目了然。
过了良久,张居正看了一眼王崇古。
叹了一口气:「学甫不必这般警惕我,我只是想让学甫看看,如今中枢,有多少蝇营狗苟之辈。」
这些言官,针砭时弊的本事是没有的,但是借着针砭时弊的机会,攻讦同僚的本事,却是一等一。
张居正顿了顿,看着王崇古,认真道:「学甫,似你这般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多了,整饬军备,平息边患,都离不得伱。」
「我与定安伯,都希望你认真做事,待到平息鞑靼,青史上少不了你的功勋。」
「而不是为了乡党,晚节不保。」
一番话情真意挚,肺腑之言。
但在心怀警惕的听者耳中,感觉却不一样。
晚节不保!?
果然是来敲打胁迫自己!
王崇古终于按捺不住,皱眉反驳道:「元辅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我又何来晚节不保一说?」
「莫不是中枢财用不足,就想杀鸡取卵?也给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王崇古不忿之下,语气也陡然激烈了起来,甚至无心弯弯绕绕。
什麽晚节不保,到了他这个位置,还没有听说贪污是罪名的!
更何况以他的功勋,已然是策勋告庙,荫胄旌功,可以光明正大说一句,为国朝立过功,为皇帝流过血。
哪怕领块免死金牌,都绰绰有馀——虽然皇帝没给,但他自己让杨博弄了一个金书诰命,也是问心无愧。
这种有功之臣,没有封赏也就罢了,还说他晚节不保!?
难道就因为是山西人,就要莫须有他一个结党之罪!?
轿子摇摇晃晃,里面的两位中枢大员,气氛突然急转直下。
张居正看了一眼外间,已然是要到了午门。
他也迎上王崇古的眼神,突然展颜笑道:「陛下连高拱丶徐阶都能容。」
「学甫又何必自己吓自己?」
他别过脸,看向轿外,意味深长道:「今日寻你,并非前来问罪,只是面圣之际,有言嘱咐……」
「陛下宵衣旰食,肩挑苍生。扫清鞑靼之心,十足赤金,要仰仗学甫之意,更是完璧无瑕。」
「若是学甫初心不改,心志未变,不妨多思多虑。」
「稍后入宫,京营之事,也劝学甫三思而后言。」
「若是届时有万分拿不准……」
说到这里,张居正顿了顿,一字一顿道:「学甫若是信得过我这个一心为国之人,我可以身家性命,为你作保!」
「万望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