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正埋头疾书。
这几月来,他过得比前世累多了。
廷议丶御射丶两宫请安,这些都是日常。
还要过问两淮丶新报丶新学院,插手人事,影响京营,实在累得够呛。
终于,朱翊钧将手上东西写完,准备仰起头揉揉眼睛的时候,才发现李进正在一旁掌灯。
他方才入了神竟没察觉到。
朱翊钧随口说了句:「有事直接唤我一声便是,怎麽还学起张宏了?」
张宏就是这幅德行,见他做事,从来不会打扰,只有回过神,才会弄点动静出来。
李进恭顺道:「陛下学业为重,内臣哪里敢打扰。」
朱翊钧心里啧了一声,这李进也是越来越恭谨了。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开口问道:「海瑞还在审吗?」
海瑞晌午不到进去的,如今已经是傍晚了,午饭似乎都在北镇抚司牢房用的。
李进点了点头:「是,进了北镇抚司大半天了,没见出来。」
朱翊钧叮嘱了一句:「入夜的时候去提醒一下,家中还有老母等候,早些回家。」
鞠躬尽瘁听起来固然感人,但他还是希望海瑞养好身体,慢慢办事。
许孚远手上的内容,那可太多了,今日定然是审不完了。
王汝言的事,都察院和锦衣卫本就听了些风声。
朱翊钧是从朱希孝口中问出这人,后才暗示高拱,让王宗沐注意此人了。
此后的许孚远,也是朱翊钧特意贬去两淮暗访的。
随行还有北镇抚司的太保,负责调查盐商丶士绅。
可以说,这次的料,是下属暗中调查,上官分神注视,北镇抚司民间收集证据,三者相互印证,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
就盼着靠这个撕开两淮的口子了。
材料多,证据多,涉及到的人也多,自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审完的。
不妨去了两淮慢慢审,也不急于一时。
他已经暗示过海瑞了,以缓而长期为前提,以王汝言为支点,以盐商为抓手,持续向两淮推进。
只是没想到,海瑞办起案来,一头闷进去就是废寝忘食。
李进应了一声,却没立刻离开。
朱翊钧这才想起他有事,摆了摆手,直接问道:「什麽事,说罢。」
李进小心道:「孙一正的事情,有眉目了。」
朱翊钧立马扭头看着李进,等着下文。
孙一正这事吩咐下去好久了。
此前冯保抄家,本打算让李进去的。
但彼时为了从内阁手上要几个关键位置,不得已做了让步,承诺不随便使用特务政治——当然,朱翊钧也怀疑,是不是张居正有什麽黑料在冯保手上,这才非堵着不让锦衣卫出马。
总之,最后这活给外朝接去了,落在了顺天府尹孙一正手里。
但这孙一正属实不知死活,就抄出来六万两,把皇帝当叫花子打发。
不查他查谁?
他当时就吩咐东厂领头,锦衣卫配合,暗中调查起来了。
朱翊钧都差点忘了这事,没想到现在有了结果。
李进一五一十汇报起来:「内臣多番查访,有了个大概的数。」
「冯保府上的现银,大概确系只有八万两,不过字画丶珠宝丶玉石远远不止这个数。」
朱翊钧身子前倾,面上聚精凝神,仔细听着。
若非是要查具体数目,也用不了这麽久。
李进继续道:「大略估计,折合起来有十三万两左右。」
朱翊钧破口大骂:「孙一正!真一孙!」
「这个狗日的,湖广矿税案还没跟他算帐,现在还明目张胆欺到朕的头上了!」
「真是无法无天!」
湖广的矿税案,孙一正便是湖广布政使,如今到了顺天府还不知收敛!
朱翊钧霍然转头,盯着李进:「他背后是哪尊大佛,这麽不怕死!?」
自己这个皇帝,能不能找回场子,还真不好说,具体也得看情况。
李进小心翼翼道:「这事,还没查清楚,不过……」
朱翊钧一言不发,等着他回话。
李进吞吞吐吐,小心作态道:「孙一正此后,到元辅家去了一趟。」
「随后,又给驸马都尉,李和,送了一马车货去。」
「还有国丈家,也没落下。」
朱翊钧一滞。
追问道:「给元辅送财宝了?」
张居正可不厚道,自己一再提醒他,却还不给面子。
难道非要收完最后这两个月,等万历元年再收手?
李进摇了摇头:「被元辅赶出来了,财物也一并退了回来,而后孙一正便将财物送去了张四维家。」
朱翊钧这才舒缓颜色。
张居正不拆台就行,张四维反正免不了一死的。
他追问道:「李和又是怎麽回事?」
李和这驸马,是他的亲姑父。
李进迟疑道:「李驸马亲自接见了孙一正,据说,孙府尹送了不少珠宝,大长公主也非常欣喜。」
朱翊钧暗恨。
亲侄子的家底也掏,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