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比喻,大概就像《西游记平话》中说的,他们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不止是他们,吕调阳我也可以容忍。」
「只要是我能掌控,又治国有益,我便能容忍。」
「但是你不一样……」
「白圭,致仕吧。」
他没有解释哪里不一样,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要求。
张居正好奇道:「我若是致仕,你准备做什麽?真打算做司马懿?」
高拱站起身,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试探的话就不必了。」
「本阁可以直言告诉你,我要实相权!」
「收拢司礼监的权势,只是第一步,等到明年改元,我便会请皇帝与两宫,将内阁官署独立出来,增加品秩,在六部之上。」
「不仅王崇古丶吕调阳,我还会扩大内阁席位,恢复东西两府,吸纳将才。」
「届时,或许可让你回内阁。」
张居正默默听着。
等到高拱说完,终于叹了一口气:「高肃卿,你这与谋逆几无区别。」
高拱突然哈哈哈大笑。
笑得极为放肆。
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致,也或许是谋划踏出一步,需要人倾诉。
一屁股坐在张居正对面:「好,你我二人,自从先帝登基后,便再也回不去裕王府的光景了。」
「六年余没论道,今日与你好好论一论!」
张居正坐直了身子,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高拱当仁不让,率先开口道:「《文献通考》说,『黄帝置六相。尧有十六相。殷汤有左右相。周成王有左右相』。」
「我以为,是伪作。」
「若以《春秋》见,则有襄公二十五年『嬖,生景公,丁丑,崔杼立而相之,庆封为左相』。」
「但哪怕采《秦本纪》之说,也有『秦武王二年,初置丞相,樗里疾丶甘茂为左右丞相』。」
「只保守计,距今已然二千年矣。」
「层层推进,万世仰尊,太祖何以废之?」
「二千年之于二百年,何如?」
二人都是博学之士,更别说官位到了这个地步,哪能没有半点政治理念?
张居正也不甘示弱:「祖宗不足法!」
「所谓成法,不过是为了朝局稳定,团结各方罢了,哪里是什麽万世至理。」
「太祖罢丞相,才是大势演进,与时偕行丶日就月将。」
「漫说二千年,便是二万年,也不过冢中枯骨!」
一旁偷听的两兄弟,张嗣修年纪稍小,不明所以。
不由得蹭了一下身旁的兄长:「兄长,这是在论什麽?」
张敬修听得全神贯注,被扒拉一下神不在焉回道:「元辅说相制,有历史渊源,经过二千年完善,已然很完备了。」
「父亲说,相制只是为了朝局稳定,过渡而已,历时二千年,已经世殊时异了。」
张嗣修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亭中。
高拱嗤笑一声:「好一个大势演进,白圭,我来告诉你什麽是大势演进。」
「上古圣王禅让,儒生们夸耀了近千年,说一千道一万,不终究还是被家天下取代,何也?大势演进也!」
「三皇筚路蓝缕,部族人丁稀少。」
「禅让,便意味着谁都有继任之权。」
「既有内部争夺继任之权,又有前任与继任交接不畅,居于下者,演替之时,更是无所适从,轮轮清算!」
「这便意味着动荡波折!意味着局势动乱!」
「乃至有『舜幽禁,尧野死』之说。」
「而家天下,便可剔除泰半人继任之权,又有生父亲缘,可传渡权势,得平稳交接。」
「这是朝局必然的选择,这就是大势演进!一切只为朝局稳定!不是因为什麽儒生口中的血脉传承,上天之子!」
「朝局,便是大势!朝局,便是天下共识!」
「你道丞相之制何来?」
「为朝局稳定耳!」
「始皇帝殄灭六国吞其领土,百郡之事与日俱增,不得不设左丶右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
「何也?大政繁复,需假托人手也!此为朝局稳定计!」
「何为大势?天子垂拱,立相分权,才是大势演进!」
「历朝历代,都削而复强,三省如此,东西两府亦然如此!」
「若非如此,太祖罢相制,为何后世又复立内阁?」
张嗣修又迷迷糊糊看向张敬修。
作为兄长,虽然不想分神,却也不得不解释道:「父亲说到朝局稳定,相制只是过渡。」
「元辅认同了前者,否定了后者。」
「说这相制,就是天子管不过来才演化出来的,还拿秦始皇和我朝内阁举例。」
「意思就是,只要帝制存在,这相制,就是必须的,哪怕废了也会随着皇帝管不过来而复立,譬如内阁,这才是大势演进。」
张嗣修点了点头,总算是听懂了。
厅内。
张居正也不甘示弱。
他乾脆不顾病体,霍然起身。
挥斥方遒道:「大错特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