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好苦。”敖广龙尾巴一甩,身后掀起滔天巨浪,“为何冥顽不灵,不肯悔过!”
若此时从上方俯瞰东海,便能看到海面上涌动着奇特的方格形海浪,排列整齐,如同纵横交错的棋盘。
这是海流对撞形成的景观,美丽而危险。众生皆是棋盘之子,而敖广想掀翻这盘棋。
态度最先软和下来的竟然是李靖。
他悲怆地流下泪来,总算没再说些家门不幸之类的话,只看向哪吒,轻轻地摇了摇头:“收手吧,想想你娘。”
若李靖真想从龙王手中挣脱,也不是做不到。可他畏惧的不是龙王,而是天庭,打跑了一个会来十个,打跑了十个会来一百,龙王奉了玉帝旨意,他难道要为了袒护儿子与天庭作对?
哪吒看出了李靖所想,也听出了这便宜老爹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殷夫人的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可确然是他射出的震天箭招致了祸端。
曾听叶梨花说起过,她的老家有句话叫君子论迹不论心,意思是不论动机,只论行为。哪吒心想,抽龙筋,拔龙筋,这些是他干的,抵赖不得。
松开乾坤圈,他脸上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茫然来,随即又厉声问道:“敖广,你想如何。”
“我儿被你抽出一半龙筋,不死也残,至少要修养几百年才能恢复,更不用提你将我截在宝殿外打了一顿,是罪上加罪。哪吒,我不愿为难满城百姓,我们四海龙王来到这里,只想让你一人谢罪,若你同意,我可以放了你父亲。”
“可以。”哪吒很痛快地点头,“我与你想的一样。”
叶梨花喉咙发干,她隐隐猜到了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哪吒这等宁折不弯的性子,比起向龙王下跪磕头,他恐怕更愿意以命来偿。彩云碧云从来都杀不了哪吒,能杀哪吒的是他自己。
无论哪个版本的哪吒总是向死而生,命运这只强有力的推手不知不觉将一切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
叶梨花泪湿了眼眶,她有幸窥得先机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难道,只要哪吒还是哪吒,就迟早会走到这一天吗?
果不其然,哪吒走上前去,拔出了李靖腰间的长剑。
小时候看动画片时,这是叶梨花最喜欢的桥段,因为意味着哪吒即将脱胎换骨。可现在他对于她来说不再是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在这片东海的上方,他们曾立下死生不渝的结拜誓词,当时只道是玩笑话,如今仿佛应验一般,哪吒当真要死了。
“哪吒!”叶梨花忍不住喊出声来。
听到了这声呼喊,他没有看她,反而悄悄给她传音。
“嘘,别让龙王注意到你。我走后,你得自己去乾元山洗魂了,我师父是个好神仙,不会不管你。”
叶梨花说不清这是好是坏,以莲花重生的他会变得比现在更强,寿与天齐,法力无边,可作为人的哪吒就要消失了。听说自尽而亡的鬼魂会不断重复死前那一刻,若是真的,哪吒岂不是会很痛苦?
再想说话时,她的嘴巴像被封住了似的,说不出半个字,脚下也生根般动弹不得——哪吒居然给她用了定身术。
敖广道:“李哪吒,你独揽罪责,我也佩服这份魄力,你我恩怨清算过后,陈塘关的雨便会降下,我说过,不会为难百姓。”
李靖闭上双眼,久违地对小儿子生出一点怜惜来,心中一个声音在说那是他咎由自取,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那毕竟是你的儿子,骨肉亲情,如何消弭。
仿佛听到了他心中的话,哪吒突然开口了。
“这身骨肉,要先还给爹娘。”哪吒单手提剑,望天道,“虽然我娘已经不在了。”
“李靖,睁开眼,你看好。”
说完他利落地砍掉自己一只手臂,而后剖腹剜肠,森森白骨露出,吓得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字面意义上的削骨剔肉啊。
哪吒对别人狠,没想到对自己更狠,自尽都不肯痛痛快快地一抹脖子,仿佛躯体是关押他的牢笼,狠狠毁坏方能解气。
目睹全程,众人对李府三公子不禁有了些改观,敢作敢当向来是个好词,哪吒还了条命,半点不拖泥带水,连曾经在李府门口扔菜叶的老头也不由得叹口气,道了声可惜。
施法之人已死,叶梨花身上的定身术自然不再起效力,她重获自由,又可以动了。
哪吒自戕的场景比动画片里看到的要血腥很多,叶梨花心中酸涩,艰难地逆着人群走上前去,向哪吒伸出手。
然而她没能抓住任何东西。
浪花吞没了哪吒,连具尸身也没有留下。
大雨倾盆而落,波涛汹涌的海面重新变得平静,浪头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朵朵盛开的伞状水花,无边无际。
敖广践行了自己的承诺。
久旱逢甘霖,喜悦冲淡了悲痛,百姓们纷纷伸出手去,感受雨滴拍打在身上的滋味。
这样大的雨,在叶梨花印象中仅有两次,都与哪吒有关,一次迎他降生人间,一次送他脱离凡尘。
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李靖,她转身离去。
不要紧。她脸上雨水与泪水混作一团,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紧。
哪吒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