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时,任老幺将自己的趁手兵器——一把三棱锥贴身别在腰上,远处看去,像是腰里横着一根长长的烟袋杆儿。已经许久没有带上这个物件了,当日有些莫名地心乱,便随手带上了。 起了风,街上的行人却还是不少。一阵风卷着街上店铺的招子,哗哗作响。老幺鼻子中充斥着市井街巷的味道,说不出是好闻,还是刺鼻;更说不出是陌生,还是熟悉。老幺脑袋里一阵眩晕,只觉得这街道都变得有些怪异了。而孙厨子的反常已经被抛在了脑后,便如此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循着老铁平素走的路径前行,看着眼前的街景繁华,听着耳边的噪杂人声,老幺心里念念着:“自打搬到这里,很少有空闲能如此在街上散心,每次出门身上都是带着叶爷交予的任务,更要你按时回去禀报。而今日,叶爷无暇旁顾,自己便可以寻找老铁为借口出来。老铁迟归并不是大事。毕竟遇到了老乡,总免不了要去酒肆喝上两杯的。”任老幺如此想着,忽然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之感涌上心头,这却是很多年从未有过的。 “自己初入宫,便是一直跟着叶尚道。那时叶尚道正是如日中天,是九千岁身边的头号红人。”老幺的脑袋里闪过多年前的往事,那些事陌生的像是从来不曾发生过。 “那一场大旱夺去了爹娘的性命,是族人们草草地埋葬了爹娘,自己跪在那矮矮的土包前磕了几个响头。自家的二叔将自己送到京城,托了关系,净身入宫,那一年自己十四岁。”走过老崔的烧饼铺,任老幺进去买了几个烧饼,拿了一个在手中,其余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边吃边走。 “叶尚道赏识自己,将自己留在身边,自己没有亲人了,叶爷便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路过武大娘的茶水铺,里面已经掌了灯,喧闹的声音传到了屋外。 “叶爷总是会安排一些特殊的活儿给自己,说是相信自己功夫进度快,早晚能成大事。进宫五年,自己已经学会了熟练使用五十种以上的用刑手段来折磨人,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便总能从那个人嘴里挤出来。刚进东厂时,自己便明白了,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死亡有时甚至成了一种奢望。总有千百种境遇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而自己,就是最能擅长制造那些超越死亡的恐惧。” 街头摆摊儿卖水煮花生的老王看着任老幺嘿嘿地笑,希望任老幺能将自己剩下的最后一堆儿花生包圆儿。任老幺走了过去,没有留意到老王的笑容。老王暗自嘀咕了一句:“真是个怪,魂儿被谁勾走了?” “当知道自己令很多人害怕时,那种感觉是说不出的畅快,自己喜欢那感觉,自己愿意令人害怕。”任老幺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觉中已经走到了正街上,几家酒楼已经挑起了灯笼,街上蒙了一层红红的暖意。 “直到自己遇到了那位左大人,自己使出几十种酷刑折磨他,他仍是那副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永远都是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小杂役。自己愤怒了,使出更歹毒的手段对付他,让他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叶爷已经传下命令,让这左大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可自己不想让他死的太快,自己要看到他害怕的样子,自己不相信真的会有人视自己这些手段如无物。”想到这里,任老幺叹了一口气,身上一个激灵,方才感觉出来时穿的衣服单薄,夜晚将至,深秋的风中有了些寒意。 “直至那左大人死去的前一刻,仍是将那一副轻蔑不屑的神色留给自己。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了,已经使尽了一切所能想到的残酷刑法,甚至是一些即兴而为,却都是不能令这个仿佛铁打的汉子屈服半分。自己真的相信了这个世间终是有一种人,他们心怀信念,无惧生死。”任老幺抱紧了两臂,身子更觉寒意袭人。 “万岁爷驾崩了,九千岁也大厦倾倒,叶爷的靠山没了。叶爷早想到了这一天,也早预备下了退身之路,而且不忘带上自己和老铁这两个最贴心的心腹。不枉自己为叶爷忠心耿耿,出生入死这些年,值了,自己是跟对人了。” 老幺看到了胡记肉铺的招子,本来已经走了过去,忽地脑子里想起叶爷几天前说过想吃猪耳朵,便快步走回来,进了胡记肉铺。 不多时,任老幺走出胡记肉铺,手中提着一扎油纸包裹的熏猪耳朵,继续朝前走去。 过了太白楼,街上便渐渐昏暗起来。一个女子站在一户院门前,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念念的责备:“小六子,你今日在学堂又是惹先生生气了。那邻家的小北已经告诉娘了,你何时才能让娘省心呢,娘已经在这里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你爹正在屋里生气,你要说些软话哄哄你爹,你没什么委屈的,这也原本是你犯了错的。” 那个脑袋后拖着一根小辫子的男童抹着眼睛,带着哭腔点头说:“小六子下次不敢了。”那妇人便摸着男童的头,将他拥在怀里。 任老幺身上一热,觉得那腔子里的血阵阵涌上头顶,脑袋又有些眩晕。再往前行,路过一弯路边水塘。过了水塘便更显僻静,也更显昏暗。风吹着任老幺单薄的衣衫,老幺紧缩着身子,许是习惯了寒意,竟仿佛也不觉得冷了。 明明已经路过了那弯水塘,自己眼前却又恍惚出现一方更大的池塘,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那池塘岸边的柴门前站着一位妇人,一个梳着抓髻的男童手里抓着一根柳枝,蹦跳着沿着池塘边朝那妇人跑去。那妇人抱住男童,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拉他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