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遥远的地方很多,阻隔了许多人,许多件陈年老事。 但若是说最遥远的地方,或许谁都不会有所争议。 便在那边关。 那看不见乡路,只有连天战火的边关。 “王大哥!那鞑靼真是蠢得无药可救唠,你猜麻子?格老子一箭,那龟儿不躲不闪,蠢得要死。”一个有了些经验的兵向着一侧执枪眺望的将官望去,难掩语气之中的激动与兴奋。 他们是随王远来的人,负责剿灭那些朝廷遗漏下的残兵败部,以防祸害边疆村落的百姓,在这一带倒是很有声名。 裴贤望着王远身上寸寸染血的甲胄,面容露出些担心,当下走前去唤了一声:“王大哥。” 王远将头转了过来,那经风霜的面容难得露出两点慈蔼的笑,抚了一抚裴贤的脸,但裴贤却能看见王远眼里的光不在这里。 他在想着更远一些的事情,裴贤看不明白的事情。 作为一个凡人,王远算得上是贪婪,他领着有志之士来到了边关,却想着日后也能让他们好好活着,直到能够返回家乡。 只是,哪里有不会死人的战争? 在日复一日的战略指挥之中,王远表现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模样,带着自己领导的这支队伍在战场上穿插来回,即便面对着鞑靼落单的精锐,也有一较高下的能力;却不知不觉中斑白了头发,衰老了面容,变得疲惫起来。 铁枪在猎猎吹来的关外大风之中巍然不动,但难以掩盖住风拂过缺口时的声响,好似在替它的主人惋叹,又似悲鸣。 裴贤作为王远最亲近的人,也在这边关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渐渐明白了些甚么。 王远时常出没在药铺之间,或许便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有内伤……许是很多年前与兰二哥一齐闯荡时留下的,或许便也是王大哥一直存钱的缘故,存下钱去买治内伤的药时,兰二哥一定会随在他身畔,却从未告诉过左英这个关心他的人…… 更不曾告诉过他与李存鹤,也不曾将自己生病的模样在所有人面前展露出来,好似唯有兰重云眼里的愧疚可以窥见当年之事一角,却终于还是因为太过久远而难以追寻,王远将所有的秘密藏在了心中,日后也一定会随着他的死去而被埋葬在历史下。 他对左英的爱无可辩驳,或许此次来到边关,不仅仅有为了让快燃尽的烛火再发出些明光,也许更是为了让左英有理由离开自己这个抠门鬼,让她与孩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必要再因为自己而担忧……所以才断的这样果决。 兰二哥终究没有拦下他。 来到边关时,自己还在感慨着长城连绵,芳草大漠的景象,王远却已然孤独着适应了下来……或更贴切些,王远好似在边关回到了自己的家,那个他原来便存在着的地方,或许不在边关,却一定在军旅之中。 每一场战斗结束的夜里,裴贤都能看见大哥在自己帐中点死人油灯写给左英等人的书信,灯火映照着他的模样,好似一个大胜而归的将军,却偶尔能够听见咳嗽声;若是再耐心等待一番,便能看见被狠狠丢出帐子外边的染血破布。 王远来到关外,便几乎不吃甚么东西,只有偶尔饿了才想起来拿些干粮与水,便如此消瘦了下去。 那样好似牢不可摧的王大哥,只在大夜无人时展现着自己脆弱的一面,裴贤许多次想要推开王远的帐子,陪王远在这大地上走走,却害怕王大哥会因为夜风而使内伤加重,许多次踌躇,终于停下。 大风携来远方的军鼓声,是朝廷与鞑靼的又一场死战,王远眯了一眯被风吹疼的眼,向鼓声来处望去。 炮火轰鸣着,却并不只是朝廷。 愈是靠近战场,裴贤便愈能感觉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悲凉,昔日最喜爱的幻术扇子也被他默默收藏了起来,生怕那扇子沾染上沙场那散之不去的苦难,日后不再那般漂亮。 这是少年人头一回尝到了愁的滋味,他开始想念遥远的江南,怀念曾经的日子。 但王远在这里,不会回去了。 “方和先生。”王远将铁枪轻轻倚靠在墙边,望向身侧一个老儒生,上前躬身道:“先生想学的枪法,我这次全无保留……只希望先生能够替王远办一件事……”王远的眼里闪着恳切的光,好似深切希望那老儒生能够答应。 那老儒生叹了一口气,以手中银枪作杖支起自己身体。 “江南,江南。” “我此番回去,便是去筹备龙虎书院的事了。”那老儒生望了一望远方,道:“此日一别之后,你我二人只有可能死后再会,你作为不被人铭记的世上英豪,却不如我这不中用的老朽能苟且偷生……这天爷也煞是不公。” 那老儒好似有了些感慨,道:“一切都太久了……自我老了以后,你也差别不得多少。” “前朝的事离你我都太远了,还是早些放下的好……”那老儒向王远的言语之中似是劝诫,又好似叹息,转而走到了裴贤身前。 那老儒生的眼里露出了些惊异来,道:“这孩子原来是个读书人,怎么来这样苦的地方。” 旁边有一人听见这老儒说话,当下冷笑道:“老先生说得真是,这人便不该来这处地方,我们随王大哥来,原来是来做些往日想也不敢想的事,决计不是来带着这么个小娘子看风景来的,他可倒好……呵呵,生怕血溅到了他的身上。” 裴贤脸色有些难看,侧过了身去,同时避开了王远的目光。 那老儒生向出声那人稍稍作了一揖,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 话还未说完,炮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