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里,有个步履踉跄颠颠倒倒的背影,手里提着一坛酒,十步一饮,晃晃悠悠走进了篱笆院门。 稀薄的光线将这人身形修剪的得狭长。他披头散发着,饮酒时酒坛遮住一半儿脸孔,双眼轻阖,只能瞧见那双青眉,似乎总是解不开。 他踏着青石板朝木楼走来,从梅子青和红衣解红笺身旁擦肩而过,浑身酒气浓郁,醉意熏熏,仿佛没有瞧见这手持长枪的两人似的。 他径直进了木楼,自己的住处。那双迷离且浑浊的眼睛左顾右盼,瞧见角落依偎房柱蜷缩着身体的女子,忽然双目发亮,浑似换了个人,匆忙丢掉手中酒坛,朝那惊魂未定梨花带雨的女子关切而去:“屏儿!” 那抽泣的女子闻声抬起星眸,发现并不识得这醉酒的汉子,正迷惑时,那人一个跨步弯下腰身,便要将女子搂抱怀中。 暮忘归反应迅捷,顷刻之间,也不见手中坐忘刀何时出鞘,便裹携恢弘刀势如天风峡谷隔断山重般拦在醉汉身前。 一身墨染山水云袍的年轻公子手里托着酒坛,转了转,瞧见红纸黑字贴着‘春风’二字,不由喃喃:“春风?” 苏墨染凑前嗅了嗅:“比不了桃花诗庵的古今藏,倒也不失为一种好酒。” 解红笺和梅子青入楼,趁着暮忘归出刀之际,将那受到惊吓的女子搀扶而起,默默退后数步。 “屏儿,你、你不认得我了吗?小时候,我和母亲常常去春风面馆吃面……我是、我是李少商,很瘦很瘦的那个。”李少商神色焦急,手足无措,“我还给你画过画,你瞧,这是我画的,是你穿着嫁衣的样子。” 李少商慌乱从怀中取出一叠泛黄发旧的皱纸,摊将开来竟真是一幅画作。虽可见年月,画中嫁衣女子却仍是顾盼生姿、栩栩如生。 搀扶着‘屏儿’的梅子青皱了皱眉头。解红笺瞧见那幅画时却是心中一颤。 暮忘归仍然面无改色。 凝视着手中画像,李少商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伤心道:“屏儿,我对不起你,不该让你等这些年。” 言罢竟痴痴地将画像贴在脸颊。片刻后神情陡转、变为狠厉之色,满脸戾气:“要怪就怪你的生父生母!是他们自作主张将你许配给旁人,误你终生。否则我也不会杀了你的未婚夫……” 说完竟笑了起来。 “屏儿,你的嫁衣呢?为何不穿上嫁衣?”李少商自言自语,说着便解开灰色衣衫,“快,穿上红衣,与我成亲吧。” 他握着横在身前的坐忘刀刀背,奋力朝外掰去。谁知解红笺此刻却忽然出手,手提亮银长枪直刺而出,锋利的寒刃抵在李少商喉结前。 李少商僵持原地。 苏墨染撩起衣襟,转身坐在一张木桌旁,饮了一口‘春风’,轻拭唇角:“很多年前,陇右道春雪镇里有个春风面馆,店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七八岁的乖巧女儿。” 年轻公子观察李少商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有一年除夕之夜,天下着大雪,春风面馆里来了两位客人。一个落魄妇人带着一名少年,漫天风雪的除夕之夜,他们没有守岁、也没有忙着庆贺新年,而是走入了这家春风面馆,问店主人要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两个人吃一碗面!” “店主人心善,望着窗外不见前路的茫茫风雪,又看了看前堂端着热水清汤的妇人少年,心想一碗汤面怎够两人吃?而且那少年瞧着约莫十岁,挑高清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于是自作主张在后厨多煮了一碗面。哦,还多放了两个卤蛋。” “店主人的长女聪慧善良,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有一副善解人意的心肠,她没有听从爹爹的安排,只从后厨端了一碗汤面去了前堂。那碗有些大,面也很足,小姑娘双手捧着,烫的面红耳赤,颇有些滑稽……” “那年的除夕雪夜,妇人和少年分了一碗汤面,谈不上很饱,但很知足。然后留下了四文钱,冒着风雪,身影被黑夜吞噬。” 苏墨染饮了口‘春风’,瞥见李少商已渐渐平静,似是被故事吸引:“又过了一年。这年的除夕之夜仍旧大雪纷飞,春风面馆半掩着一闪木门,风雪窜进空荡荡的前堂,显得寒冷。面馆的掌柜瞧着时节天气,断定不会再有客人登门,便吩咐女儿打烊,一家人备好酒菜准备守岁。九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袄跳跳跃跃,正要掩上木门,却依稀瞧见风雪中有两道身影朝面馆走来。” “是那妇人和少年!与去岁相比,少年已堪堪与妇人齐高。店主人面带和气地出来招呼,几番简单交谈后,那妇人满脸歉意地要了一碗面。” “还是一碗面。” “后厨煮面的店主人无法理解,一碗汤面怎么吃得饱暖?恻隐之心微动,他还是自作主张煮了两碗汤面,炒了几碟小菜,配了一壶暖身的酒,自家酿的春风酒。” “红袄少女来到后厨将一碗半的汤面换盛在大碗里,放了些葱花和卤蛋,然后双手捧着走了。” “少女躲在后堂,瞧着妇人和少年吃面时难得露出几丝笑容,便欢快的找妹妹玩耍去了……” “大雪好像接连下了三年,从没停过似的。第三年的除夕之夜,店主人站在面馆门前垫足远眺黑夜,十一岁的红袄少女踩着凳子,偷偷将柜前汤面的食牌调换,从六文钱改回了四文钱。” “没过多久,那妇人和少年便出现在风雪中,也不知从何处跋山涉水走来,穿破黑夜走向灯火明亮的春风面馆。” “妇人和少年依然只要了一碗面。不过吃面时,母子脸上明显比去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