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国开着车，重新回到了高峰期拥堵的车流里。

手机响了，孙建国有些笨拙地点开了大屏手机，在上面滑动了两下，才把手机接了起来。

“萌萌，嗯，我在路上了，跟你妈说不用担心，我待会儿就回去了，你们先吃饭吧，我知道了，我慢点开车，不着急。”

道路拥堵越来越厉害了，在车流里面向前蛄蛹着，孙建国看着前方的车流，有点恍惚。

二十多年了啊。

这个世界发展实在是太快了。

这二十多年的许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他所能记起来的最清晰的事情，就是最后一次火场中燃烧的火焰，连面罩都挡不住的毒烟，以及肺部的灼痛。

庆幸的是，当年和自己一起上火场的刚子和大顺都活下来了，这些年还过得不错。

只是苦了妻子和女儿。

似乎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梦里是一片空白，再醒来的时候，女儿已经为人母，自己已经是一位外公。

二十多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想到这二十多年母女俩的日子，孙建国突然一阵刺痛。

这刺痛来的如此突然，如此剧烈，让他几乎无法自已。

他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停下车，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之前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决堤了，驱散了迷雾，曾经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东西，汹涌而来，淹没了他，让他大口大口呼吸，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从未有过的清晰，醒来之后，那种总是慢半拍的感觉消失了，甚至浑浑噩噩之中，迷雾之中的某些记忆，也慢慢浮现了出来。

二十多年的零星画面，妻子的叹息，女儿的哭泣，每一帧都让他刺痛无比。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问自己。

值得吗？

二十年前所做的一切。

直到眼角里，有一点火光，从不远处冒出来。

“着火了！”

“怎么回事？”

“好像里面有人！”

“有個孩子！”

孙建国抬头看去。

旁边小区一栋楼房的五楼着火了，窗口已经能够看到火苗，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爬到了阳台的窗户上，正绝望地对外哭喊着。

孙建国的身体，比他的思想反应还要快，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开始撒腿狂奔。

一路冲进了小区里，孙建国抬起头来。

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人们大声呼喊着，想着办法。

有人搬来了梯子，但是梯子太矮了，有人喊着拿棉被来，想要扯着棉被接住孩子。

火苗已经蔓延到了阳台上，可小男孩却只能把手伸出防盗窗的窗棂，徒劳地求救。

“打119了吗？”

“快喊人！”

“怎么办？怎么办？”

大家非常慌乱，又紧张，又担心，又束手无策。

孙建国没有多说，他抬头默默评估了一下路线，然后在一楼窗台下跳起。

“老了。”在双手搭上一楼阳台的边缘时，孙建国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二十多年前，他只要一个飞跃，然后再几个交替，就可以爬上窗户直达二楼，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无比，双手都在发抖。

但是……

不能退缩。

来不及了。

孙建国抬起头看去。

小男孩的手伸出了窗棂，有火苗从旁边不远处冒了出来。

惊恐的哭喊声从上面传来，已经听不清他到底在喊什么。

时间不多了，还有几分钟？不，恐怕只有几十秒的时间。

等到室内爆燃，就来不及了。

必须……救他！

哭喊的声音远去了，其他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远去了。

孙建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的声音。

“砰——砰——”

心跳一声又一声，将某种莫名的力量，泵入了他的体内。

他的双臂肌肉弯起，他的双腿猛蹬，然后一个纵身，爬上了一搂的阳台。

然后他侧向猛然一跃，跳上二楼的空调外机。

站在二楼的空调外机上，他又爬上了二楼的阳台，然后是三楼的空调外机……

下方的呼喊声消失了，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那奋力向上爬的身影。

许多人举起了手机，对准了那个微胖，头发已经花白了的男人。

他的动作并不敏捷，但却非常坚定。

他的每一次攀爬都用尽了全力，却毫不犹豫，也不回头。

“嘶——”他的裤子在空调外机上刮破了，腿上出现了一道血痕，但他浑然未觉，最后一蹬，爬上了五楼的空调外机，哭泣的小男孩就在旁边。

“啊！”

“上去了！”

下方传来欢呼声，小男孩的手对他伸了出来。

“别怕，别怕，叔叔来了！别怕！”他下意识地安抚着，伸手想要去掰阳台的窗棂，却被滚烫的窗棂烫的缩了回来。

他脱下了外套，套在手上，然后猛然拽住了侧面的窗棂。

一下，没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