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从大业殿过来的时候,阮春奉上了一枝簇满了细碎花瓣的紫丁香。
李玄都随手接过,脚步不停,“朕正烦着,你倒有雅兴。”
阮春近来连连遭受圣人的责备,哪里还有赏花的雅兴,此时听见陛下打趣,心下微喟苦笑。
“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皇后殿下还在飞鸾宫里等您,此时花晨月夕,折一枝紫丁香,殿下看了一定心生欢喜。”
烦扰李玄都的,正是这奉天命、遵社稷而不得不娶的皇后。
她生什么样子、什么样的脾气性情,个高或矮,他就打没算记清楚记,只知道她出自盘踞边塞四十年的世家大族,与他有利。
“你从圣人那里来,她的心绪可好?”他将手中的紫丁香重新丢回阮春手中的托盘,拂了拂手上的尘土。
阮春诺诺不敢言。
今日陛下大婚,按祖制,陛下应该在明堂前迎新后,在祖宗宗祠前行册封礼,接下来更是要在明堂前,帝后共同接受群臣的朝贺。
陛下宴请群臣时,皇后殿下还应该被请至大业殿,同陛下行周公之礼,至此,才算是礼成。
但陛下在明堂祭天后,独自接受了群臣朝拜。
圣人知悉后,当场不好发作,起身回了宫。
阮春望着深浓夜色里飞鸾宫的轮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许的难过,也许有几分是为那位清晨请他吃馍馍的小郡主吧。
飞鸾宫是皇后居所不假,可历来帝后大婚,都是在大业殿的皇帝寝宫里行礼。陛下是为了谁而改变了祖制,可想而知。
李玄都仍穿着上玄下纁的十二章纹衮冕,此时他嫌冕冠碍眼,摘下递在了阮春手里,方觉头上轻松。
“朕的身与心,总要有一样自由。”
陛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语,阮春听见了,感同身受的同时,却又莫名觉得有一点儿倒牙。
越接近飞鸾宫的时候,光色就越暖,那股独属于紫微城的冷清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气味,是柔润不躁的浅香。
飞鸾宫的宫门敞着,李玄都在门前迟疑了一下,在宫娥们的静默跪拜后,方才踏入宫门。
饶过壁照之后,李玄都发现了这里的变化。
前几代皇后常居大业殿后的配殿云台殿,飞鸾宫虽名义上是正儿八百的皇后寝宫,却早已空置近百年,以至于结满了蛛丝尘网,冷冷清清。
虽从立后那一日起,工部便开始对飞鸾宫进行修缮维护,但说到底,还是少了些许人间烟火气。
李玄都向来在大面上做的妥帖,飞鸾宫修缮完工后,也来看过一次,花园是新的,顶上的瓦是新的,天花板上的雕花印画儿也是新的,新换上的柱子漆味还没散,到处都是崭新崭新的,却也没什么意趣儿。
今夜再看,却有些显著的不同了。
簇新的花园里栽了一棵低矮的胡杨树,应该是新成的幼树,针形的叶子边上有齿,灰褐色的树干细细的,伸出去的枝桠形状粗犷,往夜天上招摇着。
“胡杨喜旱不喜阴,移植至此地,活不长。”李玄都嗤之以鼻,然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一抹粗犷吸引,看了好一会儿,才提脚向里走。
到了廊下的时候,檐角的仙音烛也叫李玄都愣了一愣,见惯了各色宫灯的他,乍见到悠哉悠哉打转儿的小灯,难免觉得稀奇。
门前的宫娥静默无声地跪下,倒是个眼生的一团孩子气的女使看见了他,慌乱地跪了下来,口中轻呼:“陛下万安。”
地上的缠枝莲羊毛地衣提醒着他,这座宫殿已然换了新的女主人。就像赞赞暂居太真馆,都要将太真馆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一般,这座宫殿的新的主人也不例外,在顷刻间就将住所改头换面,变成了庸俗无趣的所在。
随着女使的一声轻唤,纱帘旁的宫娥将纱帘拉开,一抹锦葵紫映入李玄都的眼帘。
这抹淡紫色令李玄都想起了御花园的紫藤,今日是小满,天色晴润,紫藤花尤其显得乖慵可爱。
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的新皇后并没有穿着婚服痴痴等他,而是换上了家常的衣裳,坐在窗下捧着一只老虎头馍馍,虎头缺了一只耳朵。
她抬眼望过来的那一刻,眼神里有些惊吓,好在她素来处变不惊,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花馍放在托盘上,方才向他弯眼笑。
“陛下可用过晚膳了?”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还饿着呢。”
李玄都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识趣,也毫无自知之明呢?
今日他有心慢待,她竟不会生气吗?像个毫无性格的白瓷娃娃。
她从边塞带来的女使也很蠢笨,竟无人告诉她们,要在天子驾临时,过来服侍更衣吗?
李玄都本就带着烦乱而来,外有皇太后的弹压,内又牵记着赞赞,免不得看哪里哪里不好。
阮春何等机灵,眼见着皇后殿下的话就要落在地上,忙搀了陛下一把,塌肩弯腰地陪了一笑。
“怎能叫殿下饿肚子,小底这就使人操持去。”
说话间,李玄都便也走了过去,在姜芙圆的桌对面坐下了。
姜芙圆对这位叫阮春的中官印象很好,闻言道了一句不必了,指指手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