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肩膀一阵剧痛,耳边是游莲从屋内传出的尖叫声:“阿梨!”
我扶住肩上的箭矢,身体抵在门口滑坐下来,明明是性命攸关的危急关头,我却似乎冷静得仿佛置身事外,那道黑影背对着月光,看起来似乎是一名成年男性,他使用的是弓弩。我看着他再一次默默地为自己的弓弩装上箭矢,一种没由来的怒气冲淡了所有恐惧,我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我与那刺客的对峙。我张开嘴深吸一口气:
“——刺客在六监寝!”
虽然那人离我甚远,但是我却隐约感觉到他大约在面罩之下发出一声嗤笑,就好像在嘲笑我的呼喊不过是螳臂当车。那些急于搜查的侍卫的脚步声依旧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嘈杂着,对我的喊叫声毫无察觉。他蹲下身,压低自己的身形,将弓弩搭在手肘处,仔仔细细地瞄准抵着门口的我,整个步骤不紧不慢,仿佛在调香插花一般。
我没由来地怒火攻心,那姿态就仿佛我是什么小鼠幼兽似的,供他肆意玩弄——十年做低伏小,今朝回到原点,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卑躬屈膝、供人取乐、最终哪怕自觉已经成功,莫名其妙就没了性命。这一世更好,兄弟争执,却是我在中间倒霉受伤。那些贵胄世家没把我当人,这天杀的刺客也不把我当人:“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我告诉你今夜你是出不去的!上半夜你杀了我,下半夜你自己也得走!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透过弓弩上方的缝隙看着我,就像是打量猎物一般,又或者像是玩赏什么物件一般。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官,你杀了我又如何,不杀又如何?你和我在这里对峙有什么意义!你看我觉得可笑,我看你便不是吗?一次也好,十次也罢,蝼蚁就是蝼蚁,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知。你现在盘算着要不要杀我有什么意义?我区区一介蝼蚁的死活,今夜除了我自己谁会在乎!”我声音越说越大,耳边一直听着侍卫的动静,“来啊!再来一箭啊!我们今夜前后脚走,你以为我很怕你吗!”
一声飞矢破空声,我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片黑影挡在身前,我只听一声脆响,箭矢撞在铠甲之上,弹开不少距离。
唐小将军一手拦在我眼前,一手扶着门,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抬头只见飞檐白月,那道黑影已经消失无踪。
“他怕不怕你我是不知道,”小将军转动手腕,心有余悸地看着小臂上方的一颗崭新的坑娃处,一边摇头一边望向我,眼神里满是惊奇感慨,“我是真怕了你了——那么大声挑衅刺客?你这是把脑子撞坏了吗?”
火光逐渐靠近,方才被小将军直接破开的大门处跑进来不少侍卫,我眼见着周遭火光,惊魂未定地靠着门板。
唐小将军左右看了一圈,接过一根火把凑近:“你肩膀伤得不轻,我找个人送你去太医院。”
此刻,我总算知道自己是安全了,身体顺着门板一点点滑坐下来,劫后余生的松懈中,肩膀受伤处那刺骨的疼痛就像是一根钢针扎在我的心上。我想要扶住受伤那一侧,却不料半边身体似乎都已经完全脱力:“好痛……”
唐小将军蹲下身,仔细看了我一眼,忽然侧过头捂着脸笑起来:“你倒是有意思,我刚刚听你喊得响亮,以为你胆识过人,还想拉你去唐家军做事,却不想一转头你又怕成这样。”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不少,“方才幸亏你一直喊叫,我们才能发现此处。如今东直门和正玄门的内卫都去追他了,保管还你一个公道。”
我瘪着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掉得更多了。此刻也顾不上丢人,瘪着嘴点点头。
唐忠云站起身,一剑劈向我身后的门栓,用剑尖推开一道缝隙朝里面喊道:“都安全了,来两个人扶她去太医院。”
我糊糊涂涂的脑子下意识想到游莲那点不可告人的少女心思,坐在地上哼唧了一声:“阿莲……”
游莲战战兢兢从里面走出来扑在我身上,我拿生命给她创造的好机会,她一眼都没看她的心上人,跪在我面前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此举之不争气恨得我咬牙切齿,满心都是要是这左手还能动,我一定给这不开窍的家伙一拳。喊她出来是让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来吸引小将军,而不是现在这样蜷缩在我旁边跟个秋天的地蛋似的,涕泗横流一脸狼狈,还全擦我衣服上。
“哼——”
就不该叫她出来!她居然还在拿我的衣服角擤鼻涕!
枯藤老树昏鸦,半夜看见傻瓜。我被俩女官扶着摇摇晃晃往太医院去,脑子里混混沌沌在吐槽抱怨那个不解风情的游莲。随着时间流逝,肩上也是越来越痛,箭矢还没有拔出去,我每一步都觉得脚上的动作带动全身筋骨就像是拿钝刀子不断剌伤口一样,疼得一直嘶气:“我就不能坐轿子吗……我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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