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至之时,建邺也到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候,也是冬至壬日之后的三九寒天。
仲长卿没有办法睡踏实,睁眼醒来看到青朦朦的微光从窗纸缝隙里透进来,离天明还有些时间,他已睡意全无,撑着床沿坐起来。
他枕刀穿甲而卧,一夜又没有怎么睡踏实,这时候觉得腰酸背痛,身子也不怎么暖和,屋里冷得就跟冻成冰砣子一样。
他推开房门,守夜的侍卫都抱着刀弓或蹲或坐院子角落里打盹,天刚刚微微亮,大部分火把都已熄灭,还有廊下檐角悬挂的几只灯笼透出诡异的光芒,照见雾气在院子上空飘荡;地面以及屋檐、院墙都积满白霜。
仲长卿走出院子,见营舍巷道间的雾气还要淡一些,能看到远处巡逻的兵卒身影,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朝大营东北角的临河望楼走去。
“你这么早就起身了?”兀赤站在望楼上,手撑着横杆看过来。
“睡不踏实,过来看看。”仲长卿说道。
“京襄军主力未到之前,靖胜侯应该不会有什么轻举妄动,仲将军大可放心。”田儒生从兀赤身后探出头来,说道。
田儒生这一个多月来奔走建邺、潢川等地,主要就是在水师袭击建邺,甚至都等不到击溃南朝水军,就第一时间在小队精锐的护送下潜入溧水,将意图前往建邺城避难的孙彦舟、胡荡舟等归德军诸将在此安家置业的家小尽可能的都拦截下来,然后又匆匆将他们送往潢川,劝孙彦舟、胡荡舟等将率归德军归顺赤扈。
在孙彦舟、胡荡舟等人将南朝委任的监军使及光州通判等官员捉拿斩首作为投名状,正式归顺赤扈之后,田儒生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建邺,与仲长卿会合。
田儒生是支持仲长卿的策略。
目前孙彦舟、胡荡舟等将已主动请求率归德军参与对寿春城的围攻,这意味着兀赤、仲长卿这边确实需要钉在秦淮河口附近,为强攻寿春等城争取更长的时间。
“……”仲长卿苦涩一笑,从建邺城递出来的情报,是说明一切跟他们所预测的一样,但真要能彻底放心,兀赤、田儒生他们又怎会在这时候站在望楼之上?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所面对的是靖胜侯徐怀,再怎么小心都不过的。
仲长卿爬上已有几分拥挤的望楼,看到秦淮河上浓雾滚滚,此时天光未显,浓雾就像一团团黑影正往两岸扩散;他这才意识到大营里雾气不是很重,实是现在刚起雾,此时河岸的树木几乎都快看不到了,三五十步的灯笼、火把也变得朦胧隐约起来。
清晨寒天,江淮一带总是溪河湖荡等最先起雾,然后雾气往岸边扩散,差不多等到日出之时,才是一天当中雾气最浓之时。
“这雾太大了,我们得加倍警惕!”仲长卿皱着眉头说道。
似乎为了印证他内心的担忧,这时候有隐隐的马蹄声从浓雾深处传来。
仲长卿几乎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但看到兀赤的神色这一刻也是大变,他猛然意识到牛首山兵马袭营来了!
仲长卿这一刻似被马鞭子狠狠的抽了一击,直觉手脚冻冷,楚山狐竟然真率牛首山义军兵马来强袭他们了!
“仲长卿,莫要惊慌,”
兀赤注意仲长卿、田儒生方寸大乱的样子,他虽然也感到极其震惊,但不至于乱了阵脚,沉声低喝道,
“靖胜侯在牛首山除了聚拢万余民壮乡勇,最多只是将其在铜官山的千余前锋精锐秘密调来参战,除此之前京襄并没有一支精锐兵马已经进入池州以东,这是确凿无疑的。靖胜侯是善用奇谋,但到底是人不是神,他再强的能耐,也不能点石成金,将一盘散沙、徒有义勇的民壮寨勇变成天兵天将,那还有什么好畏惧的?他们趁大雾想着以乱打乱,那我们就以乱击乱便是!”
“确是如此,我们以乱击乱便是,”仲长卿强振精神说道,“我等在河口有万余悍勇,我就不信真不如徐怀在溧水、当涂等地仓促招募的民壮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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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声从大雾深处传出,徐怀勒马稍停,倾耳听去,应是敌寨之中传出。
此时雾气在天地间弥漫,二三十步外的人影就已经变得模糊起来,耳畔充斥的都是人马前进以及甲片簇动的声响,仿佛置身奇异的海洋之中。
虏兵的号角声,对藏身大雾之中前进的义军将卒及选锋军健锐而言,也是全速前进、即至即打的信号——这一刻四周就像掀起一股巨大的风潮,在大雾的深处涌动起来。
大雾会给进攻方带来很大的麻烦,甚至都不能确保所有的兵马都能如期进入预定的战场发动攻势,也没有办法用传统的手段对全军进行统一的指挥,只能通过号角、战鼓向全军传递进攻再进攻的信号。
大雾之中,除了进攻再进攻之外,几乎没有办法进行其他的战术部署与调动。
当然,大雾同样也会给敌军带去混乱,甚至还会更严重一些。